江美舒抿着唇,不说话。
王丽梅这才惊觉闺女出去一趟,又穿了新衣服回来,“你就说,看看你身上的新衣服,我问你,但凡是换个条件的,谁能买得起?”
“美舒,梁厂长这样的打着灯笼,都找不见。”
“你不要一时想茬了,弄丢了去。”
江美舒唇色苍白,脸色也苍白。
“妈,你让我想想。”
想了一晚上,江美舒没想通,顶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早上哈欠连天的起来。
江美舒没等到工会的通知去上班,她便打算去找下姐姐江美兰。
问问对方的意见。
哪里料到。
她刚要出门的时候。
王丽梅喊她,“去哪里?”
江美舒,“去找我姐。”
王丽梅拉住她,“等会。”
“这个衣服就要收针了,我马上就做完了,你一起拿给你姐。”
昨儿的上午才买的棉花。
今儿的早上,这件薄棉衣就被做出来了。这意味着,王丽梅几乎一晚上没睡。
江美舒下意识地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做完了?”
“你昨晚上没睡觉吗?”
王丽梅打了个哈欠,“你不是没厚衣服吗?又降温了,想着急着穿,就熬了一宿做出来了。”
咬掉最后一根线,用着剪刀把线头,都给剪开了。
前后瞧了瞧,没有太大的问题。
“行了,拿给你姐吧。”
江美舒攥着那薄棉衣,又抬头看看王丽梅,眼睑处的黑眼圈。
她喃喃地喊了一声,“妈。”
王丽梅不解地看她。
“怎么了?”
江美舒没忍住上前,又抱着她,“妈。”
又喊了一声。
王丽梅要强了半辈子,也不是个细腻的性子,这会一大早就被小闺女抱了个满怀。
她还有几分不自在,“你这孩子怎么了?”
“可是因为我熬夜给你姐做了个衣服?”
江美舒不肯承认,“我就想抱抱您而已。”
都用上您了。
还说不是因为这个。
王丽梅哭笑不得,“行了,都是一家人,哪里来的这么多感动,赶紧把衣服拿着给你姐,说不得她白天去出摊的时候,就不用被冷风吹了。”
江美舒嗳了一声,提着衣服欢快的离开。
她前脚走。
后脚,林巧玲也起来了,她看了一眼那针线婆,“妈,美兰的衣服都做了,下一件是给我们家大乐的不?”
这是生怕做完了,占不到这个便宜了。
王丽梅收起针线篓,“少不了大乐的,只是,牛也得休息不是吗?”
“熬了一宿让我缓两天在说。”
见她这样说,林巧玲神色讪讪道,“这不是天冷了,大乐的手也跟着冻的发红,在这样下去怕是要冻烂手了。”
“而且给大乐做了,下面的弟弟妹妹也能穿,一件衣服能穿好多年。”
王丽梅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见她情绪不高。
林巧玲在心里腹诽。
没见过自己亲孙女亲孙子的衣服不做的,头一件衣服做给出嫁的闺女。
这说出去谁相信呢。
沈家。
江美舒来的,沈家都在吃饭,江美兰是头一个吃完的,正准备把蜂窝煤炉子,提上板车。
这是她夜里三点多起来熬的,让婆婆帮忙看着火。
早上六点多刚好出门,六点四十抵达到正阳门城门下,做早上的第一波生意。
这还是冬天,天亮的晚,若是夏天的话,怕是五点钟就要出门。
“让战烈送你过去。”沈母端着一碗棒子面粥,一边喝一边叮嘱,“你把我那件棉衣穿上,别嫌烂,我在家不出门,实在不行我披着被子。”
家里这么多人,唯一一个能腾出衣服的就是沈母了。
因为就是沈战烈自己,都是没薄棉衣的。
江美兰摇头,把东西都提到了板车上,“不用了,我在炉子面前忙倒是不冷。”
“你帮我把沈战烈带回来的棉花,塞到我那原本的单衣里面就成。”
“反正棉花跑不出来,别的也没啥要求。”
“塞了。”沈母叹气,“我这做的急,衣服又要拆,我瞧着这做出来还不如我那一件棉衣的,我想着拆了重新做。”
“所以才说让你穿我的。”
江美兰哪里会去穿婆婆的,让自家婆婆被子,她摇头拒绝的干脆,“那就等你做好了在给我。”
收拾妥当了。
之前是两个蜂窝煤炉子,现在她生意还成,便又多加了一个,不过成本也增加了不少。
江美兰倒是有信心能赚回来。
她刚要出门子,江美舒跑了过来,“美兰。”
凛冬的清晨,晨雾笼罩着江美舒的身子,她一路跑过来,开口说话的时候,还从嘴巴里面哈出了一层白色的雾气。
江美兰顿了下,见沈家人都看过来,她忙拉着江美舒去了旁边,“你怎么来这么早?”
她记得自己的妹妹,那可是爱睡懒觉的。
江美舒,“妈让我给你送过来。”
她把手里的新棉衣递过去,“昨晚上妈熬了一宿,连夜做的,你快去换上,看下尺寸合适不?”
这话一落。
江美兰顿时沉默了下去,她看着那一件新棉衣,觉得鼻头酸涩的厉害。
她没接。
旁边的沈母脸色也木木的,半晌,她才说道,“还是让亲家破费了。”
有些难堪,也有些感激。
总之是百种情绪交织。
江美舒才不管对方的情绪呢,她就只知道自家姐姐嫁过来,天冷了,连个厚衣服都没有。
她没理沈母说的话,而是推着江美兰进屋,“快进去试下,我要看看。”
这是带着几分小强势了。
谁让她姐还穿着之前的那件衣服呢,也不知道战烈买了棉花回来,怎么回事。
她妈都赶了一件衣服出来了。
沈家这边却没有。
江美兰被推的没办法,只能拿着衣服进屋换上了,换衣服的时候,她捏着那棉衣,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她的母亲王丽梅,总是会在这种细微的小细节上爱她。
她和美舒说,要和母亲和解。
何尝不是在劝慰着自己呢。
要和母亲和解。
只是之前心里还有一点点的心结,这心结在看到这棉衣的时候,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因为江美兰知道。
她母亲王丽梅都未必有这一件棉衣,都是单衣一件套了又一件。
可是在拿到棉花后,却熬了一宿给她做。
江美兰换上衣服,只觉得心里那最后的一块缺失,也跟着被填满了。
她的母亲或许不完美。
但是此时此刻,江美兰觉得她要的东西是够了的。
因为,不光是棉衣。
还有绵衣背后的爱。
江美兰换好衣服后,江美舒在外面等着,见她一出来,她眼睛顿时一亮,“好看。”
原色调的小麦色棉布,里面塞了一层细软的棉花,被缝了进去,外面的阵脚细密,甚至连腰身都是合适的。
不,严格来说还是大了半寸到一寸那样。
因为,王丽梅做这件衣服的时候,还考虑到将来大闺女会怀孕。
到时候是双身子的人。
这衣服小了可没法穿。
所以在腰身这里微微胖点,有些许宽松。
但穿在江美兰身上却格外的好看,她皮肤白,极为适合这种浅色系,有一种浓妆淡抹总相宜的感觉。
棉花衣服暖和,穿在身上前胸后背的凉意,不一会就驱散了去。
“替我谢谢妈。”
江美兰扯着衣服,朝着江美舒破涕而笑道。
江美舒摇头,“要谢你自己谢。”
江美兰拧了下她腰,倒是沈战烈说,“我到时候去谢妈。”
他是感激丈母娘的,在这种时候,能给他媳妇做一件暖和的棉衣来。
沈母张了张嘴,到底是没开口。
嘤。
这事弄的。
等江美兰和江美舒出门后。
沈母去问自家儿子,“你打算怎么谢你丈母娘?"
沈战烈下意识道,“江家棉花和棉布也不够,我打算把棉花多还一点给她。”
“然后工钱。”
他想了想,"我这几天不是多背的有猪吗?一天在七毛钱,攒了三天了,我打算把工钱一起给她。”
沈母犹豫了下,“能不能只给工钱,不给棉花啊?"
“我看你也是单衣,还有你妹妹银屏也是,她的衣服也薄了,去年的衣服接了两次了,实在是接不上了。”
棉花在任何时候,都是紧缺物资。
沈战烈听到这话,他果断摇头,“不行。”
“银屏的棉花我在来想办法。”他看着母亲,“妈,江家嫁闺女已经是亏着嫁了,我们不能让他们在贴补了。”
“这样下去,我丈母娘在江家也没法做人。”
就像是他们家一样,就那一点棉花,给这个人做,那个人就做不了。
他丈母娘昨儿的和他一起去乡下买的棉花,做的第一件衣服送来了他们家。
江家肯定有人会不满意的。
他不能因此,让媳妇跟自家生疏了去,也让媳妇在娘家抬不起头来。
他的媳妇,他没照顾好,这是他的错。
丈母娘他照顾了媳妇,他该感激。
也该回报。
不然那跟白眼狼有啥区别?
听到儿子这话,沈母叹口气,“算了,都是我想左了,你心里有成算就行。”
沈战烈嗯了一声。
提着半袋棉花,以及工钱,就去了江家。
一上门,沈战烈憨厚的脸上,满是笑容,“妈,美舒的棉衣已经收到了,她去摆摊了,来不及过来,让我过来谢谢您。
把袋子里面的棉花递过去。
“让您辛苦一场,不能在让您搭棉花了,这点棉花您收下来,给自己做一件也行,给家里做一件也行,反正不能让您吃亏。”
王丽梅一听这话,心里就热乎呢,知道女婿这是感激她的为人。
她摆手,“我给自己闺女做衣服,这是我当娘应该做的,你还给我还什么棉花?”
沈战烈却没听,把棉花往桌子上一放,起身朝着王丽梅磕头,“妈,谢谢您顾着美舒。”
他抬头,凶悍的脸上此刻却是认真,“等我以后起来了,一定会好好报答您。”
这不光是要对媳妇好。
这是连丈母娘一起对着好了。
只能说,沈战烈骨子里面还是一个懂得报恩的人。
看到他这样,王丽梅也有几分动容,她连忙抬起手,扶着沈战烈起来,“你这孩子,快点起来。”
沈战烈暖了一声,“是我没照顾好美舒,这点责任我认,妈,您给我点时间。”
“我和美舒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是承诺。
王丽梅点头,目送着沈战烈离开后,她打开了那个包裹,半斤多的棉花,外加还有一堆毛票子。
她数了下,刚好三块钱。
王丽梅捏着那钱,半晌才道,“美兰、也不算是选错人啊。”
她也不算。
这个沈战烈,穷是穷点,但是穷的骨气,也是知恩图报的。
外面。
江美舒和江美兰一块出了胡同,她今儿的没事,就跟着她姐一块出摊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想和江美兰说下话。
从取灯胡同出来,一阵寒霜和浓雾遮住了胡同口,将将六点多的功夫。
整个胡同口都是在官茅房排队的。
也有家里条件好的,瞧着江美兰推着车子出来出摊,上来买东西的。
遇到这种时候。
江美兰便推着车子停下来,切了对方要的卤猪肝,卷在棒子面饼里面,“两个一毛六。”
对方利索交钱。
江美舒看的好奇,“那你这一路不都是能卖?”
江美兰点头,“差不多到正阳门城楼下,若是卖的好,路上能卖个十几个,卖的不好也没关系。”
“我守着城门口,一大早不少人从外面进城,大部分都是空着肚子的,我卖的便宜,而且还沾着肉味,一大早能卖不少出去。”
“基本上上午做了三十个,一会就卖空了。”
这是她得出的经验。
江美舒看着干劲十足的姐姐,她下意识地喃喃,“真厉害。”
江美兰笑笑,“这是为生活所迫。”
“我还没问你,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不止是光送衣服吧?”
自己妹妹的性格,她还是了解的,这就是个懒虫,到了天冷的时候,就没见她能六点钟起来过。
江美舒帮着推板车,她抿着唇,“姐,昨儿的梁秋润问我减江美兰了。”
这话一落。
江美兰推着的板车就停下来,“然后呢?”
她看着自己的妹妹,一双眼睛睿智又透彻,“你想做什么?”
一针见血。
这让江美舒没法开口,也不好开口。
她想了半晌,脑子里面浮现的是梁秋,眉眼含笑喊她"江美兰”的样子。
江美舒闭了闭眼甩掉乱七八糟的念头,她低声问,“姐,你说我该告诉梁秋润,我不是江美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