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从林家离开的时候。
林叔站在门口去送他们,他的背影特别孤寂,花白的头发在月光的照耀下,极为沧桑。
江美舒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林叔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吗?”
梁秋润点头,“是的。”
“要守着这个裁缝铺。”
也要守着他母亲。
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江美舒抿着唇,回头看了一眼又一眼。
林叔冲着她笑得极为慈祥,“小江,等你下次过来,新衣服又做好了,到时候让秋润带你过来试衣服。”
他是爱屋及乌。
秋润喜欢的人,他也喜欢。
江美舒莫名的眼眶一热,她点头,“麻烦您了。”
林叔舍不得他们走,他追上来,看着他们上车,趴着窗户边,他眉头皱纹叠起,笑容深刻,“秋润说你穿红色的好看,眼瞧着要立冬了,我在给你做一套红色的棉袄如何?"
“刚好结婚新年都能穿。”
江美舒看着老人的笑容和盘算,她有一瞬间,甚至想开口,林叔,你要不要跟我们走。
可是,她开不口。
连她自己住的那个地方,都快保不住了。
一张一米二的弹簧床,随时都要收回去。
这样来看,林叔比她好,起码林叔住在这里虽然孤单一些,但是却不会有人赶。
他的屋子就是他的屋子。
他的床也是他的床。
想到这里,江美舒的心里微微平静了一些,她抬眸,一双清澈的眼睛干净透亮,“谢谢林叔。
她抬手伸出去,抓着林叔那一双布满皱纹的大手,“您要好好的。”
她心软又心善,甚至连心疼都溢于言表。
林叔太久没被人这般关心过了。
因为秋润的关心是润物细无声的,他言语少,也从来不会表达。
而婉茹因为出嫁的原因,所以和他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只有面前这个孩子,那一双至纯至善的眼睛,关切和心疼都没有任何作假。
林叔紧紧地握着江美舒的手,“孩子,我会的。”
“我还想看着你和秋的孩子长大。”
“我还想以后给你们的孩子做衣服。”
林叔开的裁缝铺,算是公私合营,在纺织厂布厂都是有合作的,在加上有梁秋润这一层关系。
厂里面给他供的布料,也会比别的裁缝铺多点。
所以给自己人多做两套衣服,是没问题的,这么多年来,不管是梁母的,又或者是梁秋润,再或者是梁锐。
他们的衣服,都是林叔一点点裁剪出来的。
今后,他做的衣服里面,又要多一个江美舒了。
甚至是江美舒和梁秋润,两人未来的孩子,他也给算了进去。
江美舒听到这话,脸色微红了下,旁边的梁秋看了看时间,侧着身子,一张面容清冷俊美,“不早了,您别送了,早些进去。”
“别冻着了。”
林叔却不肯,非要看着他们离开才肯走。
梁秋润没办法,只能踩着油门发动了车子,林叔往前追了两步。
江美舒从后视镜里面看到了,对方蹒跚步子追到了胡同的拐角,她心里莫名的难过,“林叔没有孩子吗?”
梁秋润手握着方向盘,车前开了大灯,反光照在他脸上,越发显得清冷如玉,斯文俊美。
只是提起孩子。
梁秋润的神色有些紧绷,以至于向来温润的下颌线,也跟着锋利了几分。
“二十多年前收养了一个,不过对方长大了,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了。”
这话一落。
江美舒下意识地蹙眉,她几乎第一时间就有些生气,“这算什么?”
“那个孩子没有心吗?”
“谁养她长大,谁救她的命,谁对她好,她不知道吗?”
见她义愤填膺的样子。
梁秋润忍不住侧头看了过来,声音低沉道,“不是每一个都有你这般热心肠的。”
怎么扯到自己身上了。
而且还是夸她。
江美舒的脸色莫名的有些热,不知道是不是车子内太过温暖了,外面的寒风吹打在车窗上,拍的呼呼作响。
江美舒把脸靠在车窗玻璃上,这才觉得降温了一些,“林叔没想着去找她好好说一说吗?”
“毕竟,他才是把对方养大的人。”
梁秋润看着她这般小动作,像猫一样,贴着车窗玻璃,揉成一团,怪可爱的。
他心情本来有些沉重的,看到她这样,也莫名的跟着放松了几分,连带着眉眼都带着浅浅的笑意,“没有。”
“林叔这人你接触了就知道了,他会为他人考虑了,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怕是陪不了林玉多久,让林玉去找到自己的亲人,免得他百年之后,林玉没人陪伴。”
可以说,林叔到现在为止,也是一心为林玉打算的。
但是林玉却从未对林叔考虑过半分。
只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
林叔这般善良的人,用了二十年,还是没能把林玉那一颗心给拒暖。
江美舒莫名的为林叔觉得难过。
“以后我们经常来陪陪他吧。”
我们。
当这个词一落后。
她安静了下。
梁秋润的方向盘也跟着差点没握紧,他余光扫着江美舒紧张道扣车窗的样子。
莫名的想笑。
“嗯,以后我尽量把工作腾一些出来,到时候和你一块来陪陪林叔。”
到了林叔这个年纪。
他一个人开的裁缝铺,根本吃不完。
可以说是衣食无忧。
他最需要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陪伴。
所以才会在梁秋洞和江美舒要走的时候,站在门口好半晌都舍不得。
所以在会在车子都发动了,他却又追到了胡同拐角的位置。
直到夜色和冷霜染白了他的眉毛,他这才进屋。
从裁缝铺到梁家其实不远,都算是一个城区内,但是到了江美舒他们住的取灯胡同。
这可是有些远的。
车子足足开了四十分钟,这才抵达到了取灯胡同。
这会已经九点多了,整个胡同都是安安静静的。夜色把老槐树都给遮掩了进去。
胡同口立着的电线杆上,有一个喇叭灯,很微弱,但是却和月光一起,照明了周围的路。
像是一丝光明,驱散了黑暗一样。
车子停好,江美舒从车子上下来,“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跑回去,很快的。”
从胡同口到她家,也不过是三百多米的距离。
梁秋润却摇头,“我送你,晚上不安全。”
他从驾驶座上下来,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肩宽腰窄腿长,行走间,寒风吹气了衣摆。
露出了一双三接头的黑色皮鞋。
擦的很亮,走在青石板上,发出一阵细微的摩擦声。
江美舒愣了下,她这才惊觉,梁秋润的每一套衣服都非常简单,但是若是细看,就算是放在三十年后,这些款式也绝对不过时。
“你的衣服都是林叔做的?”话落,就喝了一嘴的冷风,她下意识地哆嗦了下,几乎一瞬间,白皙鼻头便跟着冻红了去。
“是的。
胡同口的风很大,又是凌冽跟刀子一样的风,一个劲的往身上,骤然从车上下来,江美舒被吹的瑟瑟发抖。
梁秋润注意到这一幕,他犹豫了片刻,这才解开大衣,单手把她搂在怀里,我在了大衣里面。
他身量高,个子大,连带着衣服也是,像是藏了一个小孩一样。
骤然得到了一个温暖的小帐篷。
江美舒还有些惜,她被梁秋润藏在胳膊下面,还有一股热气,带着淡淡的松香味,清冽又温暖。
仿佛外面的一切狂风暴雨,寒风凌冽。
都和她没有了关系。
“能走吗?”
梁秋润低头问她,衣服做了半截,寒风也在往他身上,但是他这人以前在黑省入伍。
零下三十多度,也曾穿过薄衣在雪中出任务,所以这点寒风,对于他来说,其实没有太大的反应。
江美舒闷闷的声音传了过来,“看不到路。”
虽然暖和,但是眼前一抹黑。
“跟我走。”
梁秋润夹着她,像是老鹰抓小鸡一样,抓在翅膀下面。
江美舒就是那一只小鸡仔,在他怀里拱啊拱啊。
他身上很热,和外面的凉风完全相反。
她拱来拱去,这让梁秋有些不自在,虽然隔着衣服,没有直接接触,但是她细软的头发,从毛衣的缝里面扎到皮肤上。
扎扎的,痒痒的,还有一种奇怪的滋味,心头涌了上来。
这是梁秋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好在三百多米的距离,也没有特别长。
不过两三分钟这就走到了。
进大杂院门口的台阶时,梁秋松开了江美舒。
骤然得到自由的江美舒,瞬间从他翅膀下面钻了出来,一阵猛呼吸,呼吸的凉气呛的她咳的撕心裂肺的。
好一会,她才缓过来,“谢谢啊,老梁,今儿的麻烦你这么长时间。”
梁秋润立在大杂院的屋檐底下,青砖绿瓦,银色的月光,把他整个人都找了进去,身长玉立,俊美斐然。
他低眸凝视着她,“不必和我这般客气。”
江美舒不太适应和梁秋润对视,这人的目光稳而直,他从不会避讳任何人的目光。
这就是梁秋锐。
如果说他人是温润的话,那么当和人对视,他则是带着几分侵略性。
江美舒这种小嫩草,怎么是他的对手。
她下意识地避开对方的目光,低垂着眉眼,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小的跟蚊子一样。
“就是觉得麻烦你的挺多的。”
从来家里接她看电影,又去林叔家吃饭,临走换了一套新衣服不说。
还让林叔又多做了一套。
这已经不光是时间上的麻烦,还有金钱上和物资上的。
梁秋倚在门柱旁边,“小江,我们都要订婚了,你不必和我这般客气。”
“而且。”
月光下,外面寒风阵阵,梁秋润立在她身前,挡住了大半的寒风,他他低头凝视着她,目光温柔,声音缱绻,“江美兰,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和你在一块很开心?”
他以前觉得工作是全部。
现在觉得和江美兰一块出去,去看看外面的风景,似乎也不错。
随着这一声“江美兰”三个字落下。
江美舒的脸色瞬间雪白了下去。
江美兰。
她用的是姐姐的身份,和对方在相亲,相处,甚至是以后的谈恋爱和结婚。
“怎么了?”
注意到她情绪不太对。
梁秋润问她。
江美舒不太擅长撒谎,可是在对方关切的目光下,她不自在地笑了下,“可能有些冷。”
“老梁,我想先进去了。
梁秋润不疑有他,只是目送着江美舒进了大杂院,一直到看着她进门,彻底消失不见后。
他这才离开大杂院。
江美舒是一路发抖的走进来的。
在陌生的梁秋润面前,她可以当做自己是“江美兰”,也可以用姐姐的身份去相亲。
可是现在呢?
他们已经相互熟悉了。
梁秋对她这般好,她真的要继续骗他,和他结婚吗?
江美舒不知道,她只是脸色苍白的进了屋内,一进去,堂屋的灯瞬间开了。
王丽梅担心她晚上不回来,有些操心的睡不着,索性披着衣服,坐在躺椅上等她。
见到小闺女回来,王丽梅松口气,“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她最怕的就是闺女晚上不回来,和梁厂长出去过夜了,这还没结婚呢。
养闺女的。
最怕的就是这种事了,闺女晚上不回家,和男方一起出去了。
这要是被人占了便宜。
那真是后悔死。
江美舒没说话,只是扶着墙坐在了椅子上。
“怎么了?”
王丽梅这才注意到她脸色苍白,“可是被梁厂长占便宜了?”
江美舒摇头。
梁秋对她很是客气,说一句点到即止也不为过,甚至是包括那会揽着她进大衣,那也是隔着一层又一层的衣服。
更别说占便宜揩油了。
他很君子。
但是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江美舒自己是个小人。
“那是怎么了?”
王丽梅是个急躁的性子,“你倒是说啊?"
江美舒喃喃道,“妈,临走的时候,他问我喊江美兰。”
这三个字一出。
王丽梅瞬间就懂了,她脸色也白了下,“他不是没认出来吗?”
“从相亲开始都没认出来。”
“而且,你们现在相处的也挺好。
江美舒垂眼,黄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肌肤如玉,白而通透,连带着脸颊边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到。
“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自己挺??"
挺什么的。
她却是不肯说了。
王丽梅蹲下来,掰着她的肩膀,“美舒,这条路已经走了,我们只能走下去,你知道吗?”
不然,大闺女的婚事怕是变化。
小闺女也是。
这是隐患。
所以就是装也要装下去,装到结婚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