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需对自己的所做负责。
“就算你当时没有那么说,你母亲也会那样选。”
“那是她的选择。但那并不能掩盖我的所做,我的选择。我说出了那些话,这就意味着,我也已做出了我的选择。”
我们都需对自己的所做负责,也必将为它负责。
“什么东海商会,那些商户中有男有女,男男女女,成何体统”
“女人不好好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反而抛头露面。女人经商,乃颠倒阴阳,牝鸡司晨,注定会失败,还会把国家拖向深渊啊”
紫微殿闹闹哄哄,男人们越说越群情激愤,议论的中心从通商特许权移到了女人身上。
“说得好像男人把这世界搞得有多好似的。”
一瞬间鸦雀无声。
邹准惊讶地看向方才发话的朱莀。
原本他还以为,朱莀使计将慕如烟逐出朝廷,也是为了今日群臣排挤雍家做铺垫。若慕如烟在场,众人哪敢拿女人说事。
可当人们谈到女人不应掌权的话题,朱莀却用一句凉声让所有人闭了嘴。文網
群臣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邹准默默望着朱莀的侧脸:一片浑浊之中,他一身白衣,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满殿,眼中流露的是冰冷的轻蔑。
怎会没有注意到呢不到短短两日,朱莀的威信已在不知不觉中达到无以复加的高度如果不是顶点的话足以令人惧怕。
朱莀看似什么也没有做,却利用隐秘的私欲将众臣的人心汇聚在他的身后:他们知道,站在莀世子的身后,就像撬动了在太子另一端的翘板,他们可以利用那座翘板,一起去角逐利益、权力。
林立的派系在悄无声息间,竟然统一了。
这世间,谁更正直,谁便能得天下
若是那么想的话,便太天真了。
谁掌握了欲望的那座翘板,谁便掌握了天下。
古往今来,从来都没有变过。
紫微殿的上空仿佛有了两个权力中心,一个在王座之上,另一个在原本属于朱荃和慕如烟的位置。它们各自形成一个漩涡,以洪涛巨力牵引着万物。
“邹大人怎么不说话了”臣僚笑道,众人终究将话头带回到了正题,“邹大人不会是因为,令尊在东海有切身利益,而内心有所偏颇吧”
右相在东海置业的地契被上呈于太子,作为邹准在南疆通商特许权上无权插手的证据。
不仅如此。
朝堂的你争我夺总是得一寸,进一尺。
今日在此问题上邹准一旦放开,明日他们便会乘隙借势,逼他彻底交出户部的话语权。
紫微殿气氛僵持,邹准望向高远的王座,好友周围的空气依旧宁静深邃,波澜不惊。
一片短暂的静寂之后,邹准悠悠开口:“家父买的什么地,都和我没什么关系。”
阁僚一阵哄堂吵闹,对邹准的耍无赖群起攻之:“邹大人说的什么玩笑话。”
“真是不凑巧,”邹准静静凝望高处虽然因遥远,是看不太清好友的面容与表情的嘴角微微扬起洒然的笑容,“本人已经在昨日和父亲断绝了父子关系。”
众声哗然。
惊愕聒噪的殿宇内,唯有高处王座旁的帷帐,随风安静地轻轻舞动。
“不仅和家父断绝了关系我和邹家,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除籍
从宗室中彻底除名,便放弃了家族的继承权,甚至,放弃了贵族的身份。
昨日在邹府,吕潇潇走后,家臣见邹准依旧悠闲喝茶。
因白家公子在场,他也不方便多说,可是等啊等,就是不见邹准起身。要知道,其他阁僚在大将军被罢免之后,可都是摩拳擦掌,或拉帮结派,或各自筹谋。
实在忍不了了,家臣终于摁下邹准手中的又一盏茶:“大人不去递折子”
“递什么折子”邹准嘻嘻笑道,“我今日忙着呢。”
“忙”家臣与白晏异口同声问道。
家臣无奈抚额:“忙都这时候了还去找女人解语楼不都已经”
“去办手续。”邹准打断了家臣,脸庞格外平静,“你们也好好收拾收拾搬家了。”
听邹准简单说完他的打算后,不仅白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家臣像天塌了一样,一脸欲哭无泪:“朝廷的那些死俸禄,在都城里根本租不到像样的房子大人,您这是要我们的老命啊”
邹准噗嗤笑出来:“放心吧是我搬,又不是你们搬。”
家臣话头一下子噎住,无言僵立。
邹准转头看向院外,冬日暖阳铺洒在枯树干上,衬着房内的书香气,如诗如画。这是他从小太过习惯的画面,与生同来的空气。
他望着树上的淡彩阳光,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从今以后,我也雇不起你们了。”
白晏凝视着邹准平静的侧脸。
在这个阶层泾渭分明的国度,世袭贵族都是有严格配额的。
一旦放弃,要想再回去,机会极其渺茫。
何况他是将自己从宗族中除籍。若在籍中,即使不是家族的继承人,也享有身为贵族的配给,由家族分拨不论是土地或是赋税的收益。可一旦除籍,就再也没有了那些财产与身份上的权利。
所以对邹准来说,做出这一决定的一刻起,他的人生基本已经定了:从今往后,便是平民了。
白晏喉咙有些哽咽。
都城寸土寸金,若不靠世袭的财富,仅凭朝廷俸禄,可能连城中的屋舍都无力租赁。
反观堂堂邹府,书香门第。邹准自出生起,过的是怎样优渥光鲜的生活啊。
白晏本想开口邀邹准与他同住,但还是止住了。
既然他本人已做了这样的决定,又怎会接受支援。
“为什么”白晏望着邹准,想从他稀松平常的笑脸中寻找答案。
是因为,慕如烟已经不在朝上了,他知道若他还不能坚守在上面,坚守住户部不论坐在王座上的表兄是否还信任他留表兄一个人在那座污浊的大殿里,实在,太辛苦、太孤单了
“有个人曾经对我说过,”邹准眼神澄净明亮,笑道,“人总要自己选择走出去,走出那种理所当然的舒适。”
“自己选择”白晏轻声复述着,“走出理所当然的舒适”
“正像那个人说的”邹准轻轻点头,“任何理所当然的舒适,都会在看不到的地方,让我们付出代价。”
紫微殿里像一锅烂掉的闷粥。
“邹大人对自己也太狠了。”
“所以他昨晚一夜没睡,是在搬出家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