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那人双臂环抱住她,与慕如烟一同,双手握紧藤条。
两人一起用力,将朱景厚从陷阱深处拉了上来。
慕如烟回过头,刚说出“表”,就被朱荃不容分说地紧紧拥入怀中。
她站直身子,望向面前的表兄。
那个不会武艺的大男孩,如今身着轻装铠甲,一副凛然英姿之下,还有丝与军旅不那么匹配的文邹邹的稚气,让她忍不住咧开嘴想笑出来。
可还未待她笑,朱荃伸出手来,用指节狠狠敲了敲她的额头。
拿自己性命冒险,不可原谅。
他愤怒着,更后怕着。
“你怎么找来的”
“我先到了村里,兵士们说你往林子里来了。”
没有更多的时间叙旧,两人将注意力放在躺在地上的朱景厚身上。他下身伤得很严重,双腿血肉模糊,甚至露出了骨头。因失血过多,他的脸色越来越惨白了。
慕如烟皱了皱眉。看这伤势,怕是军医也救不了了。
朱荃沉重地眯着眼,却也没有要放弃的样子,道:“试试吧。”
慕如烟疑惑看向他。
树林沙沙作响,一队人马拨开层层叠叠的枝条,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其中一个柔弱的身影从人群中快速奔过来,对着朱荃玩笑道:“世子跑得太快,脚下生风似的,大家在后头都追不上。”
说笑着,她将温柔的目光定在慕如烟身上。一双佳人四目相对,微笑凝视,林子里浑浊的空气都为之一振。
慕如烟望向躺在地上、快要失血晕厥的朱景厚。
杜若来了,你必能得救。
秋风阵阵,日夕薄暮。
有杜若在,朱景厚的命算是保住了。村寨中,杜若并没有停歇,继续带领着军医与当地的医者,为受伤的村民与兵士救助医治。
慕如烟和朱荃坐在村口的小土坡上,看着大战后黄昏下的人来人往。
朱荃那日得到大皇子被俘的消息后,天不亮便离都赶赴东海议事。算着南疆海上大战的日子,与朱士玮讨论后,他们果断舍弃镇东军中那些庞大的战舰,而是选择轻便的小舰虽然战力不够,但航速快,或许能赶上海战增援。
出发之前,朱荃竟见杜若也到了东海。据说是陛下的密令,听闻雍国公身染顽疾抱恙难医,遂令杜若前往东海施助。
其实哪里是雍国公有恙,不过是慕如烟知道宫廷即将发生的突变。陛下不豫卧床,皇子监国,骤变之下朝局何其动荡。作为帝王御医的杜若一定会成为各方势力争夺算计的目标。
为了友人的安全,慕如烟造出了雍国公需要神医的假闻,好让杜若及时远离是非,避祸于安宁的东海。而帝王也默许了。
“陛下还真是够纵着你的,明知自己身子虚弱,这段时间还肯让杜若离开。”朱荃笑说着,眼神随即沉了下来,“希望不是要用什么来换才好。”
天下没有平白无故的赐予。有些东西没有被标价,往往却出乎意料的昂贵。
“这下东海都传遍了。”
“什么”
朱荃捂面仰天,一脸坏笑:“雍国公纵欲过度,招来的恶疾。”
既然说是让杜若去医病,总得有个说法。雍家风评可一向不好,民间添油加醋将其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倒也不足为奇了。
慕如烟听了,喉咙一堵,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这下又欠了对方一个人情,而且,前几日海战时,还把雍家在南疆海上最大的商船给炸了
慕如烟叹了一叹,转过头来,感念望着身旁的表兄:“我还以为你那日”
那日清晨,朱荃在慕府不告而别。众人只道他生性率纯,看破且厌恶了朝堂宫廷的虚伪阴诈而选择远离。没想到,他那一别,不为出世,却是入世。
“知你定会决议南征,也知你一直想做的是什么,”淡金色的夕照纯净地洒在朱荃俊朗的脸上,“我亲自去趟东海,是为了从那里给你带个口信:你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雍家、广乘王府,还有你母亲曾经庇护过的所有人,都会站在你的身后。你不是一个人。”
慕如烟神情一怔,与朱荃四目而对,一切尽在不言。
朱荃所言,是说大家一起背负,总好过一个人独自背负。至于为什么不告而别,因他知道,以表妹的性子,定是决意将责任揽在她自己一人身上,所以倘若洞悉了他的意图,势必会派人阻拦。
“不害怕”
慕如烟不解看向朱荃的眼,才悟出他指的是远在深宫中行监国之权的朱景深。
“如今他手上沾满了血,看样子,骨子里可不是个柔软的人。若他成了储君,今后做了皇帝,怕是不会放了你。”
慕如烟沉沉望着夕阳,还未开口,一名兵士从远方策马而来,带来了三皇子亲笔起草亲手灌印的国书。
慕如烟与朱荃接过国书看了,两人面面相觑,从惊讶变为释然而笑。
“看来想到一块儿去了,”朱荃悠悠望向远方,神色深沉莫测,“有人抢着担责任,也好。不过,这样一来,便意味着他彻底放弃储君之位了。”
温柔的斜阳淡彩之下,杜若带领着众人行医救治,村寨安宁有序,人们身上好像都泛着光。
那画面让慕如烟沉醉其中,想要一辈子珍藏。
与自己不同,杜若他们做的,才是真正救人的事她常这么想。
她忆起少时,和杜若两人躺在草地上。杜若曾经说过:“拯救,你不觉得这两个字太过狂妄没有人能做救世主,那些心心念念想着、口口声声说着要拯救别人的人,总是那么居高临下。其实我们不过都是在做,自己能做的事罢了。”
她忽然理解了,母亲当年为什么喜欢待在杜若母亲身边。那种平静、无瑕让人神往。谁是谁的倚靠
正想着出神,杜若回过头望见她,对她温柔一笑。
她本意是让杜若待在东海避祸,可杜若也是个倔强性子,硬是跟着朱荃来到了凶险的南疆战场。
慕如烟站起身来,回之以甜甜一笑,便上前加入了他们。
入夜,众人回到营地,诸将在帐内吵成一片。
招降谈和
明明赢的是我们,为何要做此等柔软姿态
诸将主张,既然敌人粮草已尽,就应该继续打,打到对方兵尽人亡。
众人对朱景深送来的招降国书也并不买账:“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三殿下体恤我们,吾辈心甚感激。可吾辈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将那些蛮敌给斩尽杀绝”
“你是不怕粉身碎骨,那些兵士们呢谁给你的权力,让他们和你一同赴死”
一个人影从帐外被人搀扶着进入。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却渗透着一股力量,令人一震。
众人回过头去,见被搀扶着的骆珏脸色依旧苍白。幸好白天朱荃带着杜若一同前来,他才留得了性命。谈军力财资计算,没人比得过他这个军队的帐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