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杜若。”
见杜若又要拿补药去给慕如烟喝,固伦公主对她这样说道。语气像感谢,更像嘱托。
眼前那个无比尊贵的人,蹲下身子轻轻抚摸幼小的杜若的头。
那张脸庞倾世绝尘,目光悠远温柔,杜若看到里面有种淡淡的忧伤。
杜若郑重地点点头,从此更加把慕如烟的身子放在心上。
世人都说固伦公主高高在上,冰冷威严,令人敬畏。可杜若从未感觉到这点。在她印象中,慕如烟的母亲和自己的母亲一样,也很温暖。
杜若从小在医术上悟性很高,师从母亲。看母亲常为慕如烟调养身体,平时自己调配了些补药,也总想着让好友试试。
慕如烟总是自嘲自己是她们试药的罐子,却总也一边这么笑说着一边毫不犹豫地将药饮下。
那时候杜若还小,哪懂得是药三分毒的道理。直到后来懂了。
而看来,慕如烟体质似乎并不像她母亲那样孱弱。
或许是继承了父亲的体魄吧。
她这么想着,便也不再给她补药了。
流烟阁里,阳光熹然,暖洋洋地照入房中,空气中的微尘都在光下温和地漂浮翻舞。
望着微尘,杜若常常会忆起儿时岁月静好的时光。像是生活在水晶球里,像梦,却又是那么真实。
回忆中,两个母亲常在屋里捣鼓着药草。杜若也在旁边跟着一起摆弄。母亲留下的味道,很幸福,很温暖。
“烟儿呢”那副绝世脸庞回过头来,脸上带着端庄的微笑。
杜若愣了愣,想开口却又说不出话来了。
慕如烟教她说的各种逃避借口,杜若都熟记于心,确保可以脱口而出。可临到面对那张脸庞,她却又说不出半点谎话。
固伦公主扑哧一笑,并未追问,也没介意:“她从来不喜欢这些,勉强不得,随她去吧。”
两个母亲常常互相聊着,聊着聊着就开起玩笑。
固伦公主会说:“我现在医术学得怎样”
母亲忍不住轻笑一声,不好意思戳穿,只假装客套道:“还行吧。”
杜若会悄悄注意她们的脸色。
固伦公主身份何其尊贵,虽然当时早已退出朝政,幼小的杜若也看得出一些老臣们对她瑟瑟生畏的目光。
而母亲竟然这样说,没事么
但她们俩真的都不介意,从来都是如此,在私下里无拘无束。久而久之,杜若便也习惯了。或许日后她与慕如烟之间的相处方式,也是潜移默化受了两个母亲的影响吧。
“医者多好啊,只需救人。”固伦公主用手细心搓拿着手中的药草,轻声叹道。
那时候,母亲放下手上的活计,静静望着她,认真道:“你也救了很多人。不要怀疑自己。很多人还倚靠着你活着啊。”
杜若记得,母亲曾经对她说过:“固伦公主是母亲的倚靠。”
她那时候还小,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其实至今,还不是很懂。
只是命运似乎早有它的轨迹。那年斯人一逝,母亲果不其然,也不复存在了。
双眸含水地回忆着往昔,温暖的微光下,杜若独自安静地坐在慕如烟床边,看着她熟睡的脸庞。
那张脸庞和她母亲很像。
耳边忽而回绕起母亲从前的话:“倚靠”
好友一直坚持,她和她母亲是不一样的。
可她应是也早就意识到了一些东西。那或许和宿命有关。
她意识到,自己娇弱的双肩上,不得不承受很多重量。她生来便须背负着他们,默默前行。
有时候或许太累了,或许就会想逃走。
就像她母亲当初逃出了宫,逃到了北境。
就像她当年还那么小,竟会选择喝下毒酒。
可谁又能忍心责怪呢。
因为有时候,有些东西,实在太过沉重。
有一日,杜若以为母亲也要随固伦公主去北境了,因为她偷听到两个母亲的对话。
“若北境缺医者,我可以过去。”两个母亲站在风中眺望远方,背对着杜若。杜若听母亲这样说道。
杜若的小手扒住门廊,心头一紧。
“不用,”固伦公主立即体谅道,“你有女儿在都城。”
“你不也有”
两人之间的沉默隔了好久。
杜若只听那个声音迎着风,语气中带着伤感与愧疚:“我不是个好母亲。”
正回忆往事愣着神,杜若才发现,床上的好友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静静地看着自己。
她身子依旧虚弱,脸色显得比平素更白皙了。长发如丝随意披下,却不散乱,眼神微微迷离,就这样安静乖巧地躺在床上,清澈的眸子时不时眨眨。
那张倾世的脸庞因憔悴柔弱又添几分别样的韵致。
哪儿来的惑人心神的狐妖。
杜若摇摇头,玩笑地想着,幸好自己是女人。
慕如烟从锦被中缓缓伸出一只手,举在半空试着握了握,随即微蹙双眉担忧道:“会不会废了啊”
“你要是再这样胡来,迟早会变废人。”杜若沉下脸色,认真生气道。
“我不是问会不会变废人”慕如烟噘嘴嘟囔着,“手使不上劲儿武功不会废了吧”
杜若依旧黑着脸,不说话。这时候不吓唬吓唬她,还待何时
白天,那时朱景深还在流烟阁外焦急等待,慕如烟一醒来,神思还迷糊着。
杜若将耳朵凑近好友的脸侧,听她朱唇上下微启:“他也喝了一样的毒药。”
杜若立即会意,点点头,便到房外将解药给了朱景深。
其他的,她一概并不多问。杜若生性敏锐聪慧,而且与好友相伴成长这么多年,多少细小的毫末,全都默默看在眼里。
“废了便废了。”
杜若眯起眼看着床上那人:本来还想吓唬你,你倒是心够宽
慕如烟悠悠一叹,忽而对好友撒娇起来:“只是,过几天是皇奶奶寿辰,我也要去赴宴。要是被她看到我这样,可得担心了杜若,帮我下点猛药,至少让我那天看上去和平时差不多”
“放心吧,手上的力气过个十天半个月也就慢慢恢复了,”杜若无奈叹了一声,“至于下猛药让你短时间内气色看上去不错一会儿就等着睡得像个傻瓜吧”
杜若话头微微一顿,继续慢条斯理道:“哦,倒也没事,反正你早就是傻瓜了。”
慕如烟愣了愣,这才悟出好友是在责怪自己不该拿性命冒险,不由将嘴角一撇:“我哪知道会当场毒发啊。”
杜若似笑非笑地静静凝视好友片刻,忽然想到小时候似曾相识的场景:“那那一日呢你为什么也喝了”
虽说小时候吐血那次,慕如烟醒来后坚称是自己吃了脏东西。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被下了毒。
只是见她作为受害者都这样说了,而众人又为了各自的目的,心照不宣地选择相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