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我从未敢问那日的事。
而且我知道,就算问了,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或许我们生来手上就沾着血。要不然怎会,动辄,血流成河。
“如烟如烟”
耳边传来焦急的叫喊,那声音越来越远,而她已经睁不开眼睛。
迷迷糊糊之际,她忽然忆起,儿时那一次,耳边好像也有过相似的声音。那日不知是谁抱紧了她,用力晃动她的身体,不停地唤她的名。
可那时她已经闭上了眼,只觉得身子很沉,太累了。
一直都太累了。
想休息了。
那时,慕如烟还小。空荡荡的宫墙之间,独自面对着一个挡住她去路、神色紧张的宫女。
宫女脸上悄悄冒着汗,暗自喘着气。她眼神飘浮不定,似乎在害怕着四周会不会突然冒出什么人来。
慕如烟看到她双手偷偷打着颤。
微风抚过发丝,幼小的双眸中流露出一抹洒脱笑意。
她淡然自若地上前接过宫女手中的酒瓶,临风从容道:“谢淑妃娘娘。”
便闭上眼,仰头将毒酒饮尽。
全然无暇顾及换下染血的衣衫,朱景深焦急如焚地等在流烟阁外。
方才慕如烟吐血晕厥,他一路抱着她寻杜若。
就像小时候那日,他抱着满身是血的慕如烟往东华门外拼命狂奔一样。
脑中嗡嗡一片,呼吸都好像停止了一般。他不敢去想最坏的可能,不能去想。
他只知道要尽快找到杜若。因为小时候那次就是,那日连杜若的母亲都已经无计可施,竟是杜若救活了慕如烟。
幸而因为朱荃今日病倒在床的关系,杜若在慕府上。
好巧,那日也是。
门终于开了,杜若从慕如烟房中出来,轻轻关上身后的门。
“已经没事了。”杜若一如既往谦顺温和,“喝了药,刚刚醒了一瞬,眨眼又睡过去了。”
看杜若脸色平静,知慕如烟应是平安了,朱景深浑身一阵虚脱,不由用手撑住身旁的廊柱,微微点了点头。
这才重新感觉到了呼吸。
杜若快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递给满脸惊诧的朱景深:“这是解药。”
看他依旧不解的神情,杜若颔首垂眸,轻叹一声:“如烟是个傻瓜。她以为我用她的血能辨出所中的毒、调制相应的解药其实小时候那次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医术自有它的界限,哪有那么神奇。”
朱景深双眸含水,怔在原地。
她以身饮毒,是为了让杜若调制解药。
杜若继续解释道:“不过所幸,延时性的毒药本就种类不多,看她今日中毒的症状,也能辨识出来是哪一种。如烟已经喝了解药,很快就会好的。殿下也喝了吧,就不用担心三个月之后会毒发了。”
“可为何明明是三个月后的毒,她会当即毒发”
杜若双眉微蹙,轻声细语道:“如烟的体质和常人不太一样。因为担心她像她母亲那样体弱,所以自她很小的时候起,我母亲就给她用各种补药调养。”
朱景深点点头,因满心挂念着房内的慕如烟,并没留意杜若说话时不经意间眼神流露的忧思。
“杜若”
房中素羽召唤着,杜若立即转身回了房间。
朱景深心头一紧,正也要跟着进去,却又念里头是女子闺阁,手轻轻扶住房门,一瞬犹疑。
正在此时,一个身影从旁横冲直撞过来,朱景深及时一侧身才躲过挥舞来的拳头。
朱荃一身白绸寝袍,像是刚从病床上惊起赶来,不知是因为烧热还是因为震怒,双眼猩红,怒喝道:“滚出去”
朱景深怔怔地望着失声怒吼的朱荃。
“都是你上一次她差点死掉就是因为你”朱荃脸色因失控而扭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恨她,整座白家都恨她”
朱景深抿紧了双唇,不发一言。或许是从小到大不自觉养成的习惯,他从不喜欢辩解。
将情绪强压进心中,朱景深语气保持着冷静,不顾阻拦正要进房,道:“至少让我看看她现在的样子,才好放心。”
朱荃猛地从腰间抽出佩剑,直抵朱景深的胸口。
那衣衫上染着大片慕如烟的血,朱荃看到更是怒不可遏:“我杀你的心都有”
朱景深毫无抵抗之意,朱荃猩红着眼,持剑的手加大了力气,剑尖穿破锦衣,眼看就要刺进对方的胸膛。
听到外头的吵闹声,素羽赶紧冲出来查看,见到眼前一幕大惊失色,一把抢下朱荃手上的剑:“小姐在静养,可听不得大吵大闹。”
朱荃神思这才恢复了一丝冷静,对面前的朱景深冰冷逐客:“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以后离她远点”
见两人气氛紧张,随时又要冲撞起来,素羽连忙将朱荃往房里推:“小姐醒了,要见世子你呢。”
朱荃听罢便急冲冲进了屋,素羽这才松了口气。
朱景深也想进去,却被素羽拦住。
“三殿下请回吧。小姐病中需要静养,恕府上怠慢不周了。”
这个慕府的掌事侍女向来稳重妥帖,不论面前是何人,总能处事不卑不亢,言语温静有礼,却充满着一种不容分说的力量。
方才这话听似礼貌周全,实际上却是一道不留情的逐客令,明确告诉他,于慕府而言,他终究是个外人。
如此,他也不能再在慕府逗留了。
流烟阁里,窗帘暗掩,四下安静,只有杜若在床边照看着。
朱荃到了床边,才意识到素羽刚才是哄他的。
表妹沉沉睡着,哪里醒了,又哪里在唤他。
素羽遣人送走了朱景深,走进房来,见朱荃对她白了白眼,只好无奈摇摇头,一同来到床边。
杜若站到房间一角调着药,只听床边两人低声交谈着。
“方才的确是世子不讲理了。今日怪不得他,是他及时将小姐送了回来。”
“那那日呢那日你也在场,你也觉得是他救了她”
杜若默默听着,垂下眼眸,不出一会儿便悄声出房煎药去了。
儿时那一日,似曾相识的场景,杜若又怎会忘记。
那日宫宴,所有都城的王公贵戚都齐聚宫中。可朱荃发了高烧,躺在家里。八壹??
广乘王夫妇拜托杜若母女俩在王府中暂留照料,因挂念家中的病儿,匆匆赴宫中吃完筵席就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