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告诉她也无妨。你去告诉她,朕知道她在等什么,朕可以等。”
御书房内,斜阳落日被挡在昏沉的殿宇之外。帝王对杜若笑道。
杜若低着头,久久不语。
桌上火烛飘摇,远方隐约传来夏日虫鸣,四处却显得更加寂寥。
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对帝王恭谨沉定道:“臣不知道陛下和如烟在等什么。但只要陛下愿意相信臣的医术,臣相信,必是等得到的。”
帝王静静望着面色沉静的女医。今日她在人前的话,可比过往要多。
杜若站起身来:“陛下不用太过担心。臣会为陛下以药石调养,往后的膳食也由臣来监督调制。添药入膳,或许不会像名厨食谱那样可口,但也请陛下合作,尽可能吃些。”
见帝王点点头,杜若微笑道:“一切都会好的。”
承平帝淡然一笑。
看完诊,杜若便行礼离开,走到御书房殿门口,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殿外依旧残阳似血。
耳边闪回着帝王方才的话:“你去告诉她”
深吸了一口气,杜若平静地回过头,对帝王道:“臣今晚一直会在宫里当值,哪儿也不去。陛下若有任何不适,随时差人唤臣。”
承平帝默默望了会杜若,忽然朗声笑起来:“知道了。去吧。”
见杜若再次行礼而去,承平帝笑着摇摇头,对着殿外隐约的夕光,玩笑叹道:“一个个都是人精”
等侍女打探消息的时候,吕皇后在裕坤宫中坐立不安。
若陛下身体真的有恙,必须她紧紧攥着手中的拳头,浑身发冷颤抖。
可世态炎凉,即便是皇后之躯,失了权柄,便也什么都不是了。白天裕坤宫的冷清便证明了一切。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听说朱士玮忽然得了有传染性的恶疾,他在都城的府邸也大门紧锁,闭不见人。吕皇后可没有自信,现在情势下,他还会对她听从。即便她遣人过去通传,朱士玮也极有可能出于撇清与皇后的界限,称病不出。
而哥哥那儿即便告诉了哥哥,逼宫篡位之类的事,他也不可能做
怎么办
侍女终于回来了,皇后几乎是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娘娘,打听了,杜若今晚当值,一晚上都会在宫里,哪儿都不会去。”
“当真”
“当真。”
“可有差人出宫报信”
“没有,太医院今日人少,冷冷清清,连个里外走动的人影也见不着。还有,方才她在御书房待了一小会儿就出来了,宫里一切照常,没有任何动静。应只是例行诊脉无疑了。”
吕皇后一下子瘫软在座位上。
“皇后娘娘”
皇后虚脱地侧过脸去,望向窗外的落日。
太好了
又一瞬,她这才猛地发现,那个方才在自己脑子里出现过的念头。
方才以为陛下病危,那念头几乎不用思考,是下意识地闪到了自己的脑中。
那个残酷冰冷的念头
她愣愣望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现在还止不住颤抖。
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顷刻间,西土绝美的落日、新婚那日的红烛、夫君在旧书房中伏案的身影、坤儿出生时整座王府的喜庆一股脑儿像走马灯一般在脑中回旋,天旋地转,电闪雷鸣。
“娘娘您怎么了要不要叫太医”
吕皇后一把抱紧了面前的侍女,再也不顾皇后的庄肃威仪,只是紧紧抱着她,失声痛哭。
入夜,中护军刘轶奉命前来汇报。
“臣带伏兵在吕府与朱府外伏了一日,两座府邸都非常安静,并没有人从宫中去通风报信。”刘轶恭谨复命。
说话时,刘轶此刻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因他知道,若发现有人从宫中前去密告,若发现府中有任何动作,根据皇命,他必须做什么。
承平帝双眸微阖,让刘轶退下。
对桌上飘摇的火烛静静望了会儿,他嘴角一抹凄凉的苦笑。
很久了太久了。
妻子,孩子,全都不能相信。
最开始的时候,他心中或许会有悲伤,可现在,连悲伤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站起身来,踱步到书桌对面的檀架前,又一次拂拭着那上面的朱雀剑。
朕不是一个昏君应该不算是吧
可为什么,不论是家,还是国,都变得一团糟
他举起朱雀剑将它凝视着,像是对站在面前的友人戏说家常一般,悠悠挖苦自己:“你不在五年了朕果然,搞砸了。”
早前,杜若刚在御书房看完诊不久,依旧夕阳迟暮时分。
素羽在慕府左等右等,嘟着嘴道:“奇怪,早过了约定的时候。杜若向来守约,怎么人不到,连个信也不差人来报一个。也没听说今儿宫里头有什么人发了急病唉,还特地准备了她爱吃的”
慕如烟坐在露台,听素羽这样说着,双眉骤然一紧。
“小姐,我去遣人往宫里问问。”
慕如烟连忙阻止:“不用了。”
看着素羽困惑的眼神,慕如烟淡然道:“她今天应是不会来了。我们自己吃吧。”
黄昏迟暮,日光软绵无力。
“陛下”她转头望向天际马上要西沉的落日,心情沉重,暗自说着,“至少,撑过眼前的这几个月”
镇西军接了南征圣旨,出兵在即,杂事丛生,等出宫的时候,已接近黄昏。
白天,邹准与众臣一起围在两个皇子身边谈事,看着众人的反应,心中啧啧暗叹。
朝堂瞬息万变,今早所有人还把希冀都放在三殿下身上,朝会一过,风向全转,现在他们一个个都围在大殿下身侧,将早晨领着他们获得胜利的三殿下晾在一边。
也是。谁叫大殿下是诸臣眼中温厚宽容的皇子,而三殿下却在今日的紫微殿上做得太狠,不留情面,让他们心生恐惧了。
今后,是要一个糊涂的皇帝,还是要一个铁面的皇帝人心自有它的选择。
何况,三殿下今晨在众目睽睽之下惹得陛下震怒。彻底失了父皇青睐的皇子,哪还有做储君的希望。人心向背,也是自然了。
刚走出宫外的时候,斜阳淡彩,照在宫墙上,很安静。
朱景深被众人客气疏远着,左右冷冷清清,此刻身边只剩下邹准一人。
邹准看了看好友一如既往平静如水的面庞,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真是服了你了本来,今日的早朝,可以很完美。”
正说着,朱景厚从宫门出来,在后头高声喊道:“三弟”
两人回过头去,见朱景厚一脸意气风发,身后围着不少臣子。他快步走出簇拥着自己的人群,独自来到朱景深面前,伸出手来,用力与弟弟的手紧握,为了他们共同的胜利而喜悦。
朱景深脸上露出由衷的微笑。
“现在去庆功宴,一起吧。”
听哥哥如此邀约,又看了看不远处挤在宫门附近的诸臣,朱景深淡然一笑,摇摇头:“我就不去了。今日有些累,回去休息了。”
朱景厚立即笑着拍拍弟弟的肩,点头道:“回去好好休息吧。父皇的态度,别放在心上。等哥哥带兵取得了胜利,一切都会好的。”
朱景深轻轻点头。
朱景厚转而对朱景深身旁的邹准热切邀约道:“庆功宴一会儿在我府上,等你过来。”
“哦”邹准愣了愣,对大皇子微微行了礼,便见着大皇子步履如风,在众星捧月中离开了。
不一会儿,宫门外又只剩下朱景深与邹准两人。
邹准还没回过神来一般,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宫墙上的夕暮淡彩。
的确。本来,今日的早朝,可以很完美
“嘶”好像自己漏了些什么,邹准蹙着眉头,咬唇冥思。
身边忽然传来好友的调皮轻笑。
“傻瓜,”朱景深见好友困惑的眼神,洒落笑起来,“今日的早朝,不可以太完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