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插曲(1 / 2)

在事后看来,接下来所发生的是这段期间里最快乐的时光。

之后那几个物理星期内,哈兰的记忆中发生过不下百件的事情,因而使得这方面的回忆,延续的效应超过它的真实时间。当然,在这当中最令他感到喜乐的,就是他与诺羽相处的那些时间。

第一点他在4,慢慢地将私物收拾干净与打包完毕;他的衣服和影片,以及他最钟爱的原始时代的新闻杂志。他细心监督,好将它们安全与完整地送回到575世纪的永久住所之中。

看着维修组员们,终于把最后一批物品送入了货运时空壶内,芬吉站到了他的身旁。

没话找话说的芬吉说道,“看来,你要离开了。”他脸上绽放出满满的笑容,只让嘴里一小部分的牙齿显露。他双手在背后握紧,短胖的身躯在双腿上不停地前后摆动。

哈兰不想转过头去看他的上司。他只单调而低声回应,“是的,先生。”

芬吉说道,“我会向资深计算师推瑟尔报告,你这次在482世纪所作的观察任务,非常完满地达成了。”

哈兰甚至懒得生气。他沈默不语。

芬吉突然降低了音量,“至少在目前,我不会将你尝试对我的施暴行为向上举报。”虽然他的笑容和神情,看来依旧是那么和蔼可亲,但他在语气中仍不免带着复仇成功的满足感。

哈兰迅速地向他瞥了一眼,“随你喜欢,计算师。”

第二点他在575世纪重新安顿下来。

他立刻就见到了推瑟尔。他发现自己非常喜欢这位拥有地精外貌的矮个子老人。他甚至觉得,见到他细长手指所夹着的那支白色小圆柱,以及从他双唇所吐出的烟雾,都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事。

哈兰说道,“你好,计算师。”

推瑟尔正从他的办公室走出来,他向哈兰看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与陌生的违和感。

他的面容有些憔悴,眼光带着些许的疲惫。

他说道,“啊,时空技师哈兰。你在482世纪的工作结束了”

“是的,先生。”

推瑟尔的回应相当奇怪。他看着他的手表,和永恒时空内的设计完全相同,是以时空组员的物理时间来计数,可以显示出永恒时空中的日期和时间。“正是,孩子,正是。太好了。太好了。”

哈兰的心中有股悸动。上回见到推瑟尔时,他还没有这种感觉。但这次他已确定了一件事。

推瑟尔已经疲倦了,或者说,他的言谈已不能直指重点了。否则,无论显得多么地讳测高深,他的话里似乎都透出对事件核心的洞见。

哈兰抛开这方面的怀疑,尽可能地平常的闲聊语气说道,“我的新人还好吗”

“很好,很好,”推瑟尔完全心不在焉地说道。他从燃烧中的短烟再吸了一口,向他示意点了点头,然后便走开了。

第三点新人。

他的年纪看来变大了,整个外貌给人一种成熟男子的感觉。他伸出手来与他握着。“很高兴见到你回来,哈兰。”

或许过去对库柏的学徒印象太深,于是当他现在再也不算是个新人,哈兰才会有这么强烈的对比感。他现在已经是永恒组员里的精英份子,因此在哈兰眼中的形象也跟着不同了。

哈兰尽可能地不显露这种情绪。他们正在哈兰的私人房间里。这位时空技师处在在乳白色陶瓷材质的光洁表面装潢之中,很高兴自己可以离开482世纪那种华丽装饰的环境。他无法把482世纪狂放的巴洛克风格和诺羽来连结在一起,只会将它联想到芬吉罢了。对于诺羽,他会想到缎带般的粉红曙光,以及隐藏世纪时空分区中那种空乏朴实的风味。

彷彿要将危险的想法隐瞒,他有点迟疑地开口。“那么,库柏,在我不在这里的期间,他们对你作了什么”

库柏笑了出来,并用手指在自己的胡须上刷了又刷。“数学。一直都是数学。”

“是吗我想是很高深的数学吧。”

“非常高深。”

“你学得如何”

“到现在为止还好。你知道的,一开始还算相当简单。但现在他们给的课程,已经对我造成负担了。”

哈兰满意地点头。他说道,“关于时间场矩阵吗”

库柏走向他的书架,然后说道,“我们回来谈原始时代好吗我有些问题。”

“哪方面的”

“23世纪的都市生活。特别是,洛杉矶这个地方。”

“为什么要谈洛杉矶”

“那是个有趣的城市。你不这样认为吗”

“没错,但我们还是先从21世纪开始吧。这座城市发展的最高峰是在21世纪。”

“噢,还是讲23世纪吧。”

哈兰说道,“好吧。没什么不可以的。”

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但若剥掉这幅外表,隐藏在心中的却是一种严酷的体认。他纯粹直觉的猜想再也不是猜想了。每件事都如此整齐地切合着。

第四点研究。双重的研究。

首先,还是为了他自己的工作。每一天,他都必须从推瑟尔的办公桌上,搜寻与检视着每一件报告。这些报告是各种已排定好的,以及建议应该实施的现实变革。自从推瑟尔成为全时理事会的委员之后,一份复本总是会传送到他的手中,而哈兰可不能遗漏掉任何一项。他首先检视了482世纪即将实施的变革。其次,他必须以自己身为时空技师的专业眼光,检视其它变革是否可能出现漏洞,缺陷,和其它离开最大可能性的偏差。

严格说来,这些报告不应该由他来研究。但这些日子以来,推瑟尔几乎都不在他的办公室里,而其他的人,也没有任何理由去干涉推瑟尔私人时空技师的这类行为。

这只是他研究的一部分。他另一部分的研究,则是在575世纪时空分区的图书分馆中。

这是他第一次将自己埋首在图书馆的其它部分。过去,他的注意力只集中在和原始时代历史相关的资料罢了。原始时代的资料非常贫乏,因此他能找到的参考素材,最早只能回溯到第三个千禧年而已。他在书架上尽其所能地搜索和现实变革有关的材料,也就是它的理论,技术和历史;这里有非常多的收藏这得感谢推瑟尔,让这个分馆的内容比起总馆的收藏更为丰富,使他能够更透彻地通晓这门学问。

现在他好奇地到其它的胶卷架位上浏览。他第一次“观察以观察师的眼光而论”和575世纪相关的架位;它的地理,现实变革前后的改变很小;它的历史,现实变革前后的改变较大;而它的社会,则呈现了相当重大的改变。这些书籍或报告并不是由永恒组员中的观察师或计算师所撰写的因为那些都是他个人早已熟读的,而是由该世纪的一般时间者所作的成品。

这里有在575世纪创作的文学作品。哈兰回想,自己过去曾经听闻关于变革所造成的价值争议问题。这些大师之作是否也会遭到改变如果是的话,那是怎么改变的变革将会如何影响到艺术方面的作品

针对这点,是否能对艺术的评价取得共识是不是能够将艺术量化成为数据,并藉着计算机器来推导出机械式的评量呢一位叫作奥古斯特申纳的计算师,在这件事的观点上,是推瑟尔的反对者。哈兰记得,推瑟尔曾严厉地谴责过这个人以及他所持的观点。不过现在,他自己正在讶异地阅读申纳的原始论文。

申纳公开质疑,当一个人从一般时间内,被抽取与进入了永恒时空之后,那么在新产生的现实里头,是否仍能保有前一个现实中关于此人的人格类比物。他在永恒组员的会议上曾分析过这种可能性,无论是否拥有最后确切的答案,他对每个案例都作出了结果的推测。而这也几乎触及了永恒时空最深的恐惧,使得哈兰心惊胆跳地读着这些讨论记录。并且,他也费了不少工夫来探讨,在现实变革发生之后,文学和艺术走向的各种不同分类。

但推瑟尔对此毫不认同。“如果艺术的价值无法计算,”他曾对发问的哈兰高声地回应,“那么我们去讨论这件事,又有什么意义”

哈兰晓得,推瑟尔的观点代表了全时理事会中的主流。

现在哈兰正站在575世纪中最伟大的作家艾力克林科楼的专属作品架位之前,心中来回不停地思考。他计算这里共有十五套“大师作品全集”,而每一套作品,毫无疑问地是来自于各个不同的现实。他非常确定,各套作品之间都有些不同。比方说,当中就一套的篇幅明显地少于其它部。他猜想,在永恒时空里一定有上百位社会学家,曾就这位大师的文学作品来加以分析,反映与比较出每个现实中的各式不同社会背景,并且因此获得了学术上的肯定。

哈兰走过图书馆的一道侧翼,这边是收集了575世纪所开发的各种设备与器具。哈兰晓得,这当中有许多都已经从一般时间里被抹除了,只保留在这永恒时空中,作为人类智慧发明的见证。人们必须保护自己不受过度精巧的科技所反噬。这点是最重要的。就在不到一个物理年之前,一般时空内的核子科技发展,差一点就突破了危险的边际,因此他们便出手将这项进步给移除掉了。

他来到馆内专门收集数学与数学史的架位。他的手指滑过上头各种不同的标题,考虑一阵之后,从书架里取出了六七件,然后签名将它们借了出去。

第五点诺羽。

在他的下班时间,当库柏离开之后,通常他都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阅读,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独处。但现在他都利用这些时间跑到时空壶去。

他全心全意地感谢时空技师在这个社会中的地位。他从来没有想过,居然会如此庆幸自己受到众人的完全忽视排挤。

没有人会质疑他使用时空壶的权力,没有人会理会他究竟要上移或下移到什么时间去。没有好奇的眼光,没有愿意伸出的援手,更没有背后议论的嘴巴。

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到每个时间和每个地点。

诺羽说道,“你变了,安德鲁。老天,你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