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回 呆霸王调情遭苦打 冷郎君惧祸走他乡(1 / 2)

红楼梦 曹雪芹 3797 字 5天前

话说王夫人听见邢夫人来了,连忙迎着出去。邢夫人犹不知贾母已知鸳鸯之事,正还又来打听信息,进了院门,早有几个婆子悄悄的回了他,他才知道。待要回去,里面已知,又见王夫人接出来了,少不得进来,先与贾母请安。贾母一声儿不言语。自己也觉得愧悔。凤姐儿早指一事回避了。鸳鸯也自回房去生气。薛姨妈王夫人等恐碍着邢夫人的脸面,也都渐渐退了。邢夫人且不敢出去。贾母见无人,方说道:“我听见你替你老爷说媒来了你倒也三从四德的,只是这贤惠也太过了你们如今也是孙子儿子满眼了,你还怕他使性子我听见你还由着你老爷的那性子闹。”邢夫人满面通红,回道:“我劝过几次不依。老太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我也是不得已儿。”

贾母道:“他逼着你杀人,你也杀去如今你也想想:你兄弟媳妇,本来老实,又生的多病多痛,上上下下,那不是他操心你一个媳妇虽然帮着,也是天天丢下钯儿弄扫帚。凡百事情,我如今自己减了。他们两个就有些不到的去处,有鸳鸯那孩子还心细些,我的事情,他还想着一点子。该要的,他就要了来;该添什么,他就趁空儿告诉他们添了。鸳鸯再不这么着,娘儿两个,里头外头,大的小的,那里不忽略一件半件我如今反倒自己操心去不成还是天天盘算,和他们要东要西去我这屋里,有的没有的,剩了他一个,年纪也大些;我凡做事的脾气性格儿,他还知道些。他二则也还投主子的缘法,他也并不指着我和那位太太要衣裳去,又和那位奶奶要银子去。所以这几年,一应事情,他说什么,从你小婶和你媳妇起至家下大大小小,没有不信的。所以不单我得靠,连你小婶媳妇也都省心。我有了这么个人,就是媳妇孙子媳妇想不到的,我也不得缺了,也没气可生了。这会子,他去了,你们又弄什么人来我使你们就弄他那么个真珠儿似的人来,不会说话也无用。我正要打发人和你老爷说去,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去就是;要这个丫头,不能留下他伏侍我几年,就和他日夜伏侍我,尽了孝的一样。你来的也巧,就去说,更妥当了。”说毕,命人来:“请了姨太太你姑娘们来。才高兴说个话儿,怎么又都散了”

丫头忙答应找去了。众人赶忙的又来。只有薛姨妈向那丫鬟道:“我才来了,又做什么去你就说我睡了。”那丫头道:“好亲亲的姨太太,姨祖宗我们老太太生气呢你老人家不去,没个开交了。只当疼我们罢你老人家怕走,我背了你老人家去。”薛姨妈笑道:“小鬼头儿你怕什么不过骂几句就完了。”说着,只得和这小丫头子走来。贾母忙让坐,又笑道:“咱们斗牌罢。姨太太的牌也生了,咱们一处坐着,别叫凤丫头混了我们去。”薛姨妈笑道:“正是呢,老太太替我看着些儿。就是咱们娘儿四个斗呢,还是添一两个人呢”王夫人笑道:“可不只四个人”凤姐儿道:“再添一个人热闹些。”贾母道:“叫鸳鸯来。叫他在这下手里坐着。姨太太的眼花了,咱们两个的牌都叫他看着些儿。”凤姐笑了一声,向探春道:“你们知书识字的,倒不学算命”探春道:“这又奇了,这会子你不打点精神,赢老太太几个钱,又想算命”凤姐儿道:“我正要算算今儿该输多少,我还想赢呢你瞧瞧,场儿没上,左右都埋伏下了。”说的贾母薛姨妈都笑起来。

一时,鸳鸯来了,便坐在贾母下首。鸳鸯之下便是凤姐儿。铺下红毡,洗牌告么,五人起牌。斗了一回,鸳鸯见贾母的牌已十成,只等一张二饼,便递了暗号儿与凤姐儿。凤姐儿正该发牌,便故意踌躇了半晌,笑道:“我这一张牌定在姨妈手里扣着呢,我若不发这一张牌,再顶不下来的。”薛姨妈道:“我手里并没有你的牌。”凤姐儿道:“我回来是要查的。”薛姨妈道:“你只管查。你且发下来,我瞧瞧是张什么。”凤姐儿便送在薛姨妈跟前。薛姨妈一看是个二饼,便笑道:“我倒不稀罕他,只怕老太太满了。”凤姐听了,忙笑道:“我发错了”贾母笑的已掷下牌来,说:“你敢拿回去谁叫你错的不成”凤姐儿道:“可是我要算一算命呢,这是自己发的,也怨不得人了”贾母笑道:“可是你自己打着你那嘴,问着你自己才是”又向薛姨妈笑道:“我不是小气爱赢钱,原是个彩头儿。”薛姨妈笑道:“我们可不是这样想那里有那样胡涂人,说老太太爱钱呢”

凤姐儿正数着钱,听了这话,忙又把钱穿上了,向众人笑道:“够了我的了竟不为赢钱,单为赢彩头儿。我到底小气,输了就穿钱,快收起来罢。”贾母规矩是鸳鸯代洗牌的,便和薛姨妈说笑。不见鸳鸯动手,贾母道:“你怎么恼了,连牌也不替我洗”鸳鸯拿起牌来笑道:“奶奶不给钱么”贾母道:“他不给钱,那是他交运了”便命小丫头子把他那一吊钱都拿过来。小丫头子真就拿了,搁在贾母旁边。凤姐儿笑道:“赏我罢数儿给就是了。”薛姨妈笑道:“果然凤姐儿小气,不过玩儿罢了。”

凤姐儿听说,便站起来,拉住薛姨妈,回头指着贾母素日放钱的一个木箱子,笑道:“姨妈瞧瞧那个里头不知玩了我多少去了这一吊钱,玩不了半个时辰,那里头的钱就招手儿叫他了。只等把这一吊也叫进去了,牌也不用斗了,老祖宗气也平了,又有正经事差我办去了。”话未说完,引的贾母众人笑个不住。正说着,偏平儿怕钱不够,又送了一吊来,凤姐儿道:“不用放在我跟前,也放在老太太的那一处去罢。一齐叫进去倒省事,不用做两次,叫箱子里的钱费事。”贾母笑的手里的牌撒了一桌子,推着鸳鸯,叫:“快撕他的嘴”

平儿依言放下钱,也笑了一回,方回来。至院门前,遇见贾琏问他:“太太在那里呢老爷叫我请过去呢。”平儿忙笑道:“在老太太跟前站了这半日,还没动呢。趁早儿丢开手罢。老太太生了半日气,这会子,亏二奶奶凑了半日的趣儿才略好了些。”贾琏道:“我过去,只说讨老太太示下,十四往赖大家去不去,好预备轿子。又请了太太,又凑了趣儿,岂不好呢”平儿笑道:“依我说,你竟别过去罢。合家子,连太太宝玉都有了不是,这会子你又填限去了。”贾琏道:“已经完了,难道还找补不成况且与我又无干。二则老爷亲自吩咐我请太太去,这会子我打发了人去,倘或知道了,正没好气呢,指着这个,拿我出气罢。”说着,就走。

平儿见他说的有理,也就跟了贾琏过来。到了堂屋里,便把脚步放轻了,往里间探头,只见邢夫人站在那里。凤姐儿眼尖,先瞧见了,便使眼色儿,不命他进来;又使眼色与邢夫人。邢夫人不便就走,只得倒了一碗茶来放在贾母跟前。贾母一回身,贾琏不防,便没躲过。贾母便问:“外头是谁倒像个小子一伸头的似的。”凤姐儿忙起身说:“我也恍惚看见有一个人影儿。”一面说,一面起身出来。

贾琏忙进去,陪笑道:“打听老太太十四可出门,好预备轿子。”贾母道:“既这么样,怎么不进来,又做神做鬼的”贾琏陪笑道:“见老太太玩牌,不敢惊动,不过叫媳妇出来问问。”贾母道:“就忙到这一时等他家去,你问他,多少问不得那一遭儿你这么小心来这又不知是来做耳报神的,也不知是来做探子的。鬼鬼祟祟,倒吓我一跳什么好下流种子你媳妇和我玩牌呢,还有半日的空儿。你家去再和那赵二家的商量治你媳妇去罢”说着,众人都笑了。

鸳鸯笑道:“鲍二家的,老祖宗又拉上赵二家的去。”贾母也笑道:“可不我那里记得什么抱着背着的提起这些事来,不由我不生气我进了这门子,做重孙媳妇起,到如今,我也有个重孙子媳妇了,连头带尾,五十四年,凭着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也经了些,从没经过这些事还不离了我这里呢”贾琏一声儿不敢说,忙退出来。平儿在窗外站着,悄悄的笑道:“我说你不听,到底碰在网里了”

正说着,只见邢夫人也出来。贾琏道:“都是老爷闹的如今都搁在我和太太身上”邢夫人道:“我把你这没孝心的种子人家还替老子死呢,白说了几句,你就抱怨天抱怨地了。你还不好好的呢这几日生气,仔细他捶你”贾琏道:“太太快过去罢,叫我来请了好半日了。”说着,送他母亲出来,过那边去。

邢夫人将方才的话只略说了几句,贾赦无法,又且含愧。自此,便告了病,且不敢见贾母,只打发邢夫人及贾琏每日过去请安。只得又各处遣人购求寻觅,终久费了五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女孩子来,名唤嫣红,收在屋里。不在话下。

这里斗了半日牌,吃晚饭才罢。此一二日间无话。

转眼到了十四,黑早,赖大的媳妇又进来请。贾母高兴,便带了王夫人薛姨妈及宝玉姐妹等,至赖大花园中坐了半日。那花园虽不及大观园,却也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台亭轩,也有好几处动人的。外面大厅上,薛蟠、贾珍,贾琏、贾蓉并几个近族的都来了。那赖大家内也请了几个现任的官长,并几个大家子弟作陪。因其中有个柳湘莲,薛蟠自上次会过一次,已念念不忘。又打听他最喜串戏,且都串的是生旦风月戏文,不免错会了意,误认他做了“风月子弟”。正要与他相交,恨没有个引进,这一天可巧遇见,乐得无可不可。且贾珍等也慕他的名,酒盖住了脸,就求他串了两出戏。下来,移席和他一处坐着,问长问短,说东说西。

那柳湘莲原系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因他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他身分的人,都误认作优伶一类。那赖大之子赖尚荣与他素昔交好,故今儿请来做陪。不想酒后别人犹可,独薛蟠又犯了旧病。心中早已不快,得便意欲走开完事。无奈赖尚荣又说:“方才宝二爷又嘱咐我:才一进门,虽见了,只是人多不好说话,叫我嘱咐你散的时候别走,他还有话说呢。你既一定要去,等我叫出他来,你两个见了再走,与我无干。”说着,便命小厮们到里头找一个老婆子悄悄告诉,请出宝二爷来。那小厮去了没一杯茶时候,果见宝玉出来了。赖尚荣向宝玉笑道:“好叔叔,把他交给你,我张罗人去了。”说着,已经去了。宝玉便拉了柳湘莲到厅侧书房坐下,问他这几日可到秦钟的坟上去了。湘莲道:“怎么不去前儿我们几个放鹰去,离他坟上还有二里,我想今年夏天雨水勤,恐怕他坟上站不住,我背着众人走到那里去瞧了一瞧,略又动了一点子。回家来就便弄了几百钱,第三日一早出去,雇了两个人收拾好了。”宝玉说:“怪道呢。上月我们大观园的池子里头结了莲蓬,我摘了十个,叫焙茗出去,到坟上供他去。回来我也问他可被雨冲坏了没有,他说:不但没冲,更比上回新了些。我想着必是这几个朋友新收拾了。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做不得主,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能行虽然有钱,又不由我使”柳湘莲道:“这个事也用不着你操心,外头有我,你只心里有了就是了。眼前十月初一日,我已经打点下上坟的花消。你知道我一贫如洗,家里是没的积聚的,纵有几个钱来,随手就光的,不如趁空儿留下这一分,省的到了跟前扎煞手。”宝玉道:“我也正为这个要打发焙茗找你,你又不大在家。知道你天天萍踪浪迹,没个一定的去处。”

柳湘莲道:“你也不用找我,这个事也不过各尽其道。眼前我还要出门去走走,外头游逛,三年五载再回来。”宝玉听了,忙问:“这是为何”柳湘莲冷笑道:“我的心事,等到跟前,你自然知道我如今要别过了。”宝玉道:“好容易会着,晚上同散,岂不好”湘莲道:“你那令姨表兄还是那样,再坐着,未免有事,不如我回避了倒好。”宝玉想一想,说道:“既是这么样,倒是回避他为是。只是你果是要真远行,必须先告诉我一声,千万别悄悄的去了”说着,便滴下泪来。柳湘莲说道:“自然要辞你去,你只别和别人说就是了。”说着,就站起来要走,又道:“你就进去罢,不必送我。”一面说,一面出了书房。刚至大门前,早遇见薛蟠在那里乱叫:“谁放了小柳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