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2 / 2)

容定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他身后的御案和座椅上,片刻的沉寂,他摇头,又叹了声:“当了这几个月的皇帝,你的耐心越发差了,竟是不及从前。”

凌昭骤然变色。

那般理所当然的口气。

容定低笑,温声道:“不如,你再想想。”

慈宁宫,西殿。

福娃趴在桌前念书,读了会儿,觉得烦闷,便开始在纸上涂画。

江晚晴将叠好的几条绣帕交给喜冬,嘱咐:“春桃夏荷秋菊冬梅,我各绣了一条,你……你过两天,送去给太后娘娘。”

喜冬笑道:“姑娘何必心急?以后慢慢做就好,也不怕累坏了。”

江晚晴摇了摇头,并不多说:“你先出去罢。”

喜冬点头。

刚走两步,江晚晴唤道:“冬儿。”

喜冬转身过来,问道:“姑娘还有话吩咐?”

江晚晴只是看着她,沉默很久,微微一笑:“没有。天气凉了,别忘了添几件新衣。”

喜冬叹了口气:“姑娘又忘事了。过冬的衣裳,绣坊前几天刚送过来。”

江晚晴笑了笑:“是我忘记了。”

喜冬的背影逐渐从视线边缘消失。

江晚晴站在原地,环顾四周。

墙上的字画,架子上的古董玩物,梳妆台上的妆奁……她缓缓走过去,眼角余光瞥见压在妆奁下的一件东西。

半枚白玉佩。

早忘记了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却记得是谁送的,记得喜冬的那句话。

“……白玉无瑕。皇上定是想告诉姑娘,这些年来,他在北地为姑娘守身如玉的意思。”

当时气的半死,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就此交代了。

现在想起,哭笑不得之余,心中更是闷的透不过气。

她将那冰凉的白玉攥在手心中,轻唤了声:“福娃。”

福娃抬起头,熟练地跳下椅子,屁颠屁颠跑过来:“娘。”

江晚晴蹲下身,最后检查一遍他脖子上的红绳和长生果,这是鬼差梦中相赠的信物,有了它,便可带福娃同回现代。

她将那条红绳放回他的小衣裳里,低声道:“我说过会带你一起走的。”

福娃怔了怔,脱口道:“娘要回去了吗?”他按住衣襟下的长生果,一本正经道:“福娃有在好好保护长生果,娘去哪里,福娃就去哪里。”

江晚晴点点头。

福娃咬了咬手指,小声问:“到了那个地方,我还会是太子吗?”

江晚晴说:“不会了。娘的家里没有皇位给你继承的。”

“哦。”福娃眼珠子转了转,又问:“那我还能当皇帝吗?”

“……”

江晚晴咳嗽了声,正色道:“不能,但我有钱,你可以在游戏里当皇帝将军大统领……随你想当什么。其实也差不了多少,还没有性命危险。”

福娃虽然听不太懂,却跟着兴奋起来:“好,好,那咱们快走罢!”

江晚晴牵起他的手,刚走出门,迎面见宝儿过来。

宝儿急道:“娘娘,不好了!秦侍卫刚才过来,把小容子带走了……他、他又闯什么祸了?”

江晚晴一颗心直落下去,暗想这下凉了,他就不能等她走了再……算了。

“宝儿。”

宝儿抬头:“姑娘?他到底干什么了呀?怎被皇上叫去了?”

江晚晴问的是全不相干的话:“你听我的吗?”

宝儿想也不想:“奴婢对姑娘忠心耿耿,当然听您的。”

江晚晴深深看着她,柔声道:“既然对我忠心,那我吩咐你的这句话,你要记牢了。”

宝儿用力点头。

江晚晴忍住心中酸涩,郑重道:“这辈子,你好好过下去——无论何时,我都是盼着你好的。”

宝儿有些疑惑,但还是斩钉截铁道:“奴婢会的。”

“秦侍卫……我与他相识多年,深知他人品可靠,也已经托人和他说过了。他……他是愿意的,若你答应,将来便跟了他罢,他会照顾你的。”

宝儿撇嘴:“还早的很呢,那是将来的事。”

江晚晴道:“你一定记住。”

福娃跟着江晚晴走了一路,看到养心殿就在前方,不由害怕起来。

江晚晴拉着他的手,笑道:“别怕,你皇叔不会凶你的。”

福娃忐忑:“真的吗?”

江晚晴道:“真的……他只会凶我。”

福娃拉下脸,闷闷道:“那也不行。福娃会生气。”

江晚晴笑了声:“你等我一会儿。”

她转身,不知从怀中摸出什么,倒在手中,看都不看,闭上眼吞下。

福娃看见了,好奇的问:“你吃了什么?我也想吃。”

江晚晴又牵住他的手:“味道一点儿也不好,福娃不会喜欢。走罢。”

“我知道养心殿内有机关。”

“我知道何太妃的身份,以及她勾结北羌细作的事情。”

“还有……”

那人轻笑一声,思及什么,眉眼温柔:“我是晚晴身边最亲近的人,很早以前,她就为我求了见你不跪的恩典……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他抬眸,看向不远处的男人:“我的腿脚是受过伤,可早就养好了——早在你来长华宫之前。”

凌昭转身。

御座旁,有一把擦拭干净的长刀,是他从刺客手里抢下的兵器,用的顺手,便留下了。

容定也看见了,神色平静如初:“我是谁,你还想不通么。”

凌昭的手握在刀柄上。

容定看着他:“……七弟。”

风声尖锐,眼前冷铁寒芒一闪。

瞬息之间,冰冷的刀刃离他的咽喉不过寸许。

容定笑了笑,不闪不避:“长幼有别,你就是这么招待兄长的?”

凌昭手执长刀,锋刃贴上那人的喉咙,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夺他性命。他冷笑了声:“朕的兄长,葬于城外皇陵,现在朕看见的,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阉人。”

容定淡淡道:“我是太监还是男人,你怎不问问晚晴呢?”

“住口!”

帝王暴怒,刀锋划破皮肉,有血珠渗出,一滴滴落下。

他紧紧握住刀,骨节泛白,忽而勾唇,牙齿是森冷的白:“是人是鬼都无所谓,朕一直想手刃你,今日,总能如愿了。”

容定问:“为什么?”

凌昭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你还有脸问?”

“因为晚晴?”容定直视他的眼睛,低下头,看着那沾染了血迹的刀:“还有一件事,不妨告诉你。”

他抬起手,苍白的手指将刀刃从脖子上推开些许,又摸出一方干净的白色帕子,按在伤口上。

“父皇在位时就知道,有朝一日,你会继承皇位,成为大夏的国君。”

凌昭冷冷看着他。

容定挑眉:“你不相信?众皇子中,排除早夭的和生来有残缺的,可堪重用的成年皇子就那几个,五弟资质不错,只是生性放纵,一旦缺乏管束,只怕纵情声色,非帝王之才。而你……”

他笑了下,道:“你无心皇位,只想当将军,轻文重武,父皇有心培养你,却屡屡被你气的大骂孺子不可教,你也不在乎。”

“众皇子中……”凌昭一双黑眸掠过讽刺之色,“是有太子的。”

容定颔首:“是。可我活不了几年,父皇清楚,我也清楚,只是不便明说。后来,你激怒父皇,他趁机将你贬去戍守北地,又为我和晚晴指婚,你可不就有了称帝之心?一举两得,成全了我,又成全了大夏和你的将来,多好。”

天底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凌昭心中怒意滔天,便如巨浪翻涌,怒极反笑:“你是真活的不耐烦——”他盯着那人,就像盯着刀尖下的猎物,一字一字,冰凉彻骨:“想再死一次,朕成全你。”

他举起刀,指向那笑意温润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