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 / 2)

江晚晴一声不吭, 坐在梳妆镜前, 先在唇上涂了点胭脂,又拿起装着螺子黛的鎏金花卉小盒, 刚打开, 从旁伸出一只苍白秀雅的手,将盒子拿了过去。

容定倾身向前,执起这价值千金的螺黛,极有耐心地替女子描眉。

江晚晴很有些不自在,问他:“你不是肚子饿了?你去小厨房要点东西吃,就说是我的意思。”

容定微微一笑:“多谢姑娘。”

接着就没下文了。

江晚晴往镜面瞄了一眼,又道:“你把喜冬叫来。”

容定轻轻笑了笑,忽又叹了一声,低喃:“这等画眉之乐, 只可惜迟了许多年。”

他停了停,对着她的眉眼轻吹一口气,唇边浮起一丝柔和的笑:“姑娘可知,下面一句是什么?”

江晚晴不答。

容定镇定自若:“闺房之乐, 有甚于画眉者。”

江晚晴看着他的眼神变了,目光不自觉地又移下去,心想你兄弟也就罢了, 二十大几快三十岁的男人,有点需求也是人之常情, 你已经当了太监,还心心念念闺房之乐, 还来调戏我,除了自虐到底图什么啊。

她咳嗽了声,道:“你方才问过我,记不记得大婚时候的事。”

容定微微颔首:“姑娘还记得吗?”

江晚晴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平淡道:“只记得洞房那会儿,人都下去了,你揭开我头上的帕子,没说上两句话,你又开始咳嗽,咳着咳着,衣襟上染了血,太医来给你一看,说你不宜情绪太过激动。”

容定脸都不红,眸中笑意更是温暖了几许,语气亲昵:“原来你都记得,我曾以为,你只对七弟的事上心。”静默片刻,他放下手,低声道:“人之一生,能得几次大婚之喜?一辈子激动这么一次,怎么算都值得。”

江晚晴看他容色倦怠,开口:“昨晚不该是你守夜。”

容定应了一声。

江晚晴便叹气:“何苦呢?你……你都这样了。”她不忍说的太直白,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带过,接着道:“我又是这般光景,还能怎样?”

容定直起身,双手笼入长袖中:“姑娘想出宫吗?”

江晚晴愕然:“什么?”

容定又问了一遍:“姑娘想一走了之吗?”

江晚晴听懂了,断然否定:“不,我就是死,也只会死在宫里。”

容定也不显得失望,只道:“哦。”

江晚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声音掺杂了讽刺,却不知是对如今的境况,又或是对她自己:“我还记得,你曾说过,你是为达目的不惜手段的人……我又何尝不是?”

容定笑了笑:“姑娘是心善之人,我自小心冷如铁,往心窝戳一刀,流出的血都是黑的,怎会一样。”

江晚晴脸上不带笑意,平静甚至于麻木:“你在我身边这么久,该看的,不该看的,想必都记在心里,那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你想象的样子……”她深吸一口气,一字字道:“我做的事情都有目的。”

容定温声道:“忠勇和聪慧做事都有目的,更何况是你。”

江晚晴愣了愣,才想起忠勇和聪慧,乃是凌昭送给福娃的一对猫狗,不禁气道:“你——”

容定笑了一声:“我在外面站了一夜,姑娘也赏一碗甜粥吃吧。”

他一向都是低眉顺眼的样子,经常垂着头站着,这会儿离的近,江晚晴才看清,他的这副皮相当真是极俊秀的,凤眸薄唇,虽则苍白瘦弱,可自有一股风流意态,两世为人,地位大不相同,却都有一张蛊惑人心的脸。

江晚晴静了静,语气无波无澜:“我给你找个好差事,你答应下来,别说一碗粥,我给你准备一桌子菜都成。”

容定摇摇头:“姑娘,不带这么作交易的。”

江晚晴便不理他了。

过了一会儿,宝儿和喜冬进来,伺候江晚晴用过早膳。

宝儿守了一个晚上,江晚晴催她回去休息,只留了喜冬在身边,开口道:“听说太后娘娘身子不适,冬儿,你去一趟太医院问问卫九,补汤里该加点什么才好?我等会下厨。”

喜冬踟蹰不去,叹道:“姑娘莫急,只怕太后得的是心病。”

江晚晴转向她:“心病?”

喜冬将门关上,这才继续:“皇上昨夜突然过来,太后抱病,都是因为昨儿晋阳郡主来了一趟,她说……世子有意请皇上和太后赐婚。”

江晚晴一根手指指向自己:“我?”

喜冬无奈至极:“求娶的是宛儿姑娘,这可真是……上次也就罢了,现在世子根本不曾见到您,连您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就选中了?”

江晚晴笑笑:“怕不是他选中我,而是郡主有这个心。”

怪不得凌昭行为反常,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想通了,随意道:“平南王最多留上半个月,等他们走了就好了。”

喜冬沉默一会,突然问:“将来,姑娘可有什么打算吗?”

江晚晴道:“生死都在宫里,不会走。”

喜冬脸上绽开一朵欣喜的笑,眸中闪闪发光:“姑娘有这份心,皇上断不会辜负您。”

江晚晴:“……”

一个多时辰后,江晚晴从厨房出来,一名小宫女跟在身后,端着托盘,上面放了给太后熬的汤。

江晚晴看见喜冬,吩咐了句:“早前做坏了一份补汤,在那边的小炉子上,多放了点盐,你问问有没有人要的,没有就倒了。”

喜冬应了声。

待江晚晴带人离开了,她回到殿内,见容定刚喂完鱼回来,便问:“你守了一夜,还不回去睡觉吗?”

容定道:“这就回去。”

喜冬:“姑娘方才做坏了一碗汤,虽然多加了盐,但是送给太后的补汤,用的料子定然是最好的,看你总是脸色苍白,气血不足的样子,你若能咽的下,去喝了吧。”

容定一怔,随即莞尔道:“多谢喜冬姑娘。”

他转身离开,进厨房一看,果然小炉子上温着一碗补汤,用盘子盖着。他用勺子舀起一点,尝了尝。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容定眼中的笑意更深,端起来往房里走,一夜未眠,忽然也不觉得有多么困倦了,只觉得天色湛蓝,鸟语花香。

时隔多天,他又一次起了这个念头。

——其实,当个太监好像也没那么差。

慈宁宫,正殿。

李太后一宿没睡好,头疼的毛病又犯了,见江晚晴来,又看见宫女端上的补汤,心中一阵酸楚,叹道:“宛儿,你有心了。”

江晚晴服侍太后饮下一点,便站在她身后,替神情憔悴的太后,揉了揉太阳穴。

李太后笑了笑,轻拍她的手:“宛儿……你还年轻。”她回头,望着女子清丽绝俗的容颜,目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你还这么年轻啊。”

她想了一夜,终是想通了。

江晚晴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论才情论美貌,又有几人比的上,既然皇帝彻底斩断了她和过去的牵连,那么前尘旧事随先帝的死永埋地底,身为宛儿的她,为何不能有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