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收也颓然叹息,脸上的老年斑似乎一瞬间增加了许多,看上去腐朽之气愈发浓郁:“是啊,时代不同了。”
曾几何时,所谓的皇权只能依附于世家门阀而存在,朝代更迭只是世家门阀之间关于利益划分的惨烈斗争,以江山为枰、以百姓为子,成败胜负都只是门阀的兴衰罔替。
然而时至今日,天下门阀前所未有的衰弱,想要恢复元气短则二三十年、长则五六十年,可皇帝岂能给予他们休养生息、积蓄实力的机会?
不仅再无左右天下局势之能力,便是自保,亦是苛求。
薛迈言语之中满是无奈:“希望陛下当真如传说那般宽厚仁爱,能够将盐场之利益给咱们留下一些,各家也能凭此休养生息、教授子弟读书出仕。”
山东世家土地广袤、阡陌纵横,江南士族物产丰饶、海贸便利,唯独河东世家土地有限、商业凋敝,全靠着盐池之产出维系以往的影响力,若是盐池利益被掘断,对河东世家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
当然,世家门阀传承数百上千年,根基深厚、牵连甚广,再是虚弱衰败也非是一时片刻能够予以剪除,一旦朝廷逼迫过甚,定然引发强烈反弹。
造反大抵是没人敢干的,但依靠在地方上的影响力阻挠朝廷政令却是不难。
而皇权也并未稳如泰山,只要地方上发动起来,朝廷、宗室里头未必没有人站出来予以响应,试图染指皇权……或许那就是世家门阀唯一的机会。
一旦连最后的反扑都被剿灭,李承乾的皇位不可动摇,打压门阀的国策再无更改,长久持续的执行下去,世家门阀的末日也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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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福郊回到盐场,没有知会任何人,单独上门敲开了房俊的官廨。
房俊刚刚用过午膳,坐在官廨内靠窗的桌子前优哉游哉的喝茶,见到王福郊入内,笑道:“王监正这是着急了?放心,我已经让人准备酒宴了,咱们晚上继续。”
王福郊嘴角抽搐一下,他现在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个酒罐子,听到一个“酒”字就脑袋嗡嗡作响,黑着脸坐在房俊对面,打算开诚布公、直指核心。
“对于整顿盐务,越国公有何打算?”
房俊看了王福郊一眼,示意他自己斟茶,不以为意道:“这件事不好办啊,所以我现在也没一个好主意,正好借此机会与大家酒宴之上熟悉熟悉,或许某一时刻就有主意了。”
王福郊正襟危坐,也不喝茶,沉声道:“越国公莅临盐场已有数日,总不能日日欢饮、夜夜酒宴吧?这已经严重影响了盐场的生产,难保没有御史言官盯上,您不怕弹劾,可我们害怕,还是早一点按照陛下的旨意整顿盐务吧。”
“你真以为我不懂盐场事务啊?”房俊不屑,抬手指着窗外,菜畦一般的盐田之间的土埂上还有残留的积雪:“暖阳未至、南风未起,卤水不能蒸发,能产出個屁的盐?”
相比于靠海的盐场还能在冬日之时生火煮盐,河东之地自古富庶,附近山野皆有主之地,山上的树木不能随意砍伐,哪里有那么多的柴火用来煮盐?
所以到了冬日便全部停止生产,只能等到立春之后气温回暖、南风来袭,才能开始生产。
王福郊这才想起,面前这位曾经一手创建了华亭镇盐场,且产量早已远远超过河东盐场,并非是不通盐务的蠢货……
“距离春日也没有几天了,要安排人手重新修葺土埂、往盐畦里注入卤水,更要修筑堤坝、疏浚沟渠以免雨水漫灌盐池,一桩桩一件件都要尽早上手,拖延不得。可越国公全无指示,导致盐场一片混乱,长此以往耽搁了产量,我等背负不起那等罪责。”
房俊蹙眉不悦:“你这人还讲不讲道理?奉旨前来整顿盐务的是我,迟迟未能整顿那也是我的过错,陛下只会问责于我,与你何干?怎么,你们是打算联合起来将我架空,放着盐田不管,硬要将一个‘耽搁产盐’的罪名扣我头上?”
王福郊气得不轻,怎地有这般颠倒黑白之人?
不忿道:“现在盐场上下人心惶惶,您是主事之人,岂能全无章程?”
房俊慢悠悠喝着茶水:“还真就没有章程。”
王福郊气结。
两人扯七扯八,谁也不肯率先谈及盐场的利润分配问题,因为谁先忍不住谁就要失去主动。
可如此周旋下去,依旧是房俊占据主动……
王福郊忍不住,沉声道:“今日上午我去往汾阴,见了薛氏家主,请教了河东世家的意见……陛下登基,普天同庆,帝国迎来一位真正的仁君,河东世家愿意为陛下治国大计提供襄助,所以可以将盐场解送长安的食盐数量增加一成。”
他并未一上来就道出薛迈的底线,谈判嘛,就是要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相互试探出底线。
房俊怫然不悦:“陛下乃天下之主,盐场产出应当尽归陛下所有,增加一成是什么意思?”
王福郊咬牙:“一半!河东世家愿意将盐场产出的一半献给陛下,这是底线,再无可能退让。”
房俊放下茶杯,坐直身体,目光灼灼的看着王福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神州之山川河泽、盐铁金铜皆乃陛下所有,河东世家占据盐池实属不法,陛下不予追究非法所得已然是皇恩浩荡,汝等居然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献给陛下一半’,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谁给你们的胆子?”
王福郊面色铁青:“这就是没得谈了?”
薛迈还想着保住三分之一的底线,可谁想到人家房俊全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