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府之内,曹佾抵此。
曹佾也算是外戚中,章越为数不多一直交往的。曹佾与高遵裕不同,此人说话做事都很有分寸,清楚自己的位置。
曹佾对章越道:“皇太后,太皇太后对你可谓赏识已久,不知度之为何辞去学士之位呢?令两位太后和官家失望呢?”
章越道:“章某学识才干资历年纪都是不够,岂敢与诸学士并列了。”
曹佾道:“度之说这话便不拿我当自己人了。”
章越歉然地笑了笑。
曹佾道:“王相公一心为国为天下,为了江山社稷,然而却是刚愎自用,不听人言,他如今能在相位上,只是迎合了官家的意思罢了。”
“其实变法在我看来一为急,一为缓,天下当变,却不可大变。唯独那些见识短浅之辈,喜事好事,动则喜欢大动干戈,其实苦民太多。治大国者若烹小鲜啊。”
治大国若烹小鲜。
章越听了这曹佾好似颇入心坎。章越道:“国舅此言深合我心。政者最紧要是循序渐进,当绵绵用力,久久为功,切不可操之过急,然而……”
曹佾听章越前半句几乎忍不住拍腿叫好,但听然却眉头一皱。
章越突然话锋一转:“然而……矫枉过正,此词咋看是矫正之事过犹不及,但其实不然,矫枉过正之词出自春秋露繁,孔子作春秋以微言大义责之,是因世人多不知为恶,故而连篇书之,以矫往世而正之。矫者不过其正,则不能直之!”
章越的意思是说董仲舒在春秋繁露的原意里说矫枉一定要过正,这是对的。
但董仲舒以后的人却往往将矫枉过正认为是不对。
曹佾听了微微笑了笑,道了一句度之所言极是。
曹佾说完之后即再也没有聊过政事了。
曹佾走后,章直问道:“三叔,自你辞学士后,这曹国舅两度访此是何用意?”
章越对章直道:“曹国舅其实是意试探韩子华与我有无取代王介甫之意?”
章直恍然道:“原来如此。”
章越道:“如今官家在位,这变法即已是开了头,那么一时就不会回头,重演庆历年范文正公罢相后,新法亦随之中断之事。”
“王相公后多半还是要一个主张变法的宰相,若吕惠卿,曾布怕是难以合意。所以在王相公与韩相公之间,政见相对更温和的韩相公与我便更为两位太后赏识。”
章直恍然道:“国舅爷今日来此,便是传达两宫太后的意思,其实仔细说来宫中早有传闻,三叔深得两位太后赏识。”
章越点了点头道:“其实身在洛阳的司马学士也早看到了这一点。”
章直大喜司马光,两宫太后都这么赏识章越,更不用说皇帝的赏识。
章直问道:“那么三叔可答允了国舅爷?”
章越失笑道:“阿溪啊,求其中就能得其中吗?”
章直又问道:“那三叔是拒绝了?”
章越摇头道:“尚未。”
章越方才用矫枉过正的话来回答曹佾便是这个意思。
王安石变法很多都是颇为激进的,但问题是矫枉必须过正。
章直道:“三叔,以如今国势必须下几贴猛药,然后才能以温和的药来补之。但猛药必然伤身。三叔的意思,是不是虽不赞同王介甫变法的手段,但此事必须他来为之?”
章越欣然道:“子正看事比以往长进不少。”
章直心道:“司马学士,曹国舅支持韩相公,心底未必没有存着他能与王安石斗起来的意思,若韩相公与三叔能取王相公而代之,你们的政见比王相公温和,在天子铁了心要变法的前提,也算勉强可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