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五节 诸王(2)(1 / 2)

太子车驾,缓缓行驶于渭南平原的驰道上。

刘据的眼睛,看着车外广袤的原野上,已然将要成熟的粟米,五颜六色的粟穗,在阳光下,犹如珍宝一般好看。

“又是一个丰年啊……”刘据感叹着。

自延和元年旱灾之后,算上今年,关中已经连续三年丰收了。

府库里堆积的粮食,陈陈相因。

错非治河之事,消耗了大量粮食,恐怕就要重演元鼎年间,国家官仓粮食腐败不可食的事情了。

“是啊……”一个坐在刘据对面的文官轻声道:“又是一年丰收可期……”

“臣听说,大司农预期,今岁关中亩产平均至少五石……国家可盈余粟米将达到四百万石,足可支撑明岁治河之需!”

而在三年前,关中每年需要从关东转输粟米三四百万石!

然而,三年后的今天,关中却有余力支持关东治河。

这一加一减,国家财政收入虽然增加不过一成,但产生的效应却相当于国家财政收入倍增。

所以,刘据忍不住叹道:“治世之良臣,莫有贤如英候者!”

那文官听着,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心里面却不是很服气。

于是道:“家上,臣观英候治政,不过依仗奇技淫巧,以百工之术而行之罢了……”

“这终究,只是小道,下术……不过裨益一时而已……”

“于教化、道德之大道,却建树不多……这不免有失君子之教!”

刘据闻言,摇了摇头,笑道:“子建莫要为一叶障目……岂不闻子曰:仓禀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

“英候之策,孤观之,大善也!教民先富民,民富而后礼仪生,礼仪生自教化兴!”

叫子建的文官听着,虽是不服,却也只能拜道:“家上圣明,是臣愚钝!”

刘据看着,在心里面摇摇头。

对这文官难掩失望之色。

可惜,他目前却只能依靠这些人。

没办法,不管他愿不愿意,承不承认,现实都是他这个太子已经与这些出身齐鲁青徐的士绅贵族,捆绑在一起了。

士绅贵族们需要他这个太子,他这个太子更需要这些士绅贵族的合作与配合。

不然的话,他这个太子,就真的要被自己的儿子给彻底压制和盖过了。

想到这里,刘据就不免在心中深深的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车外传来刘据的亲信张贺的声音:“家上,昌邑王遣使来报,言王在渭河之畔候家上!”

“昌邑王啊……”刘据闻言,放下其他事情,柔声道:“孤知道了……”

昌邑王刘髆,是他诸兄弟里最让他担心了!

自去年起,刘髆的身体就一直反反复复的发烧,请了许多医生,看了许多大夫,却也难以查知病因,只能靠着汤药吊命。

想到这里,刘据就不免感慨世事难料。

要知道,数年前,刘髆还是他这个太子最具威胁的对手。

可如今,刘髆却连性命都难以保证了。

…………………………

一个时辰后,刘据的车驾,终于抵达了渭河之畔。

而在河边,从蓝田而来的昌邑王刘髆,带着他的群臣,早已经在等候了。

“臣弟髆,恭问皇兄安!”刘髆在两个大臣的搀扶下,走到刘据面前,拱手而拜。

“臣等恭问家上安……”他身后,昌邑国的大臣们纷纷拜谒。

“孤安……”刘据连忙上前扶起刘髆,对其他人道:“卿等不必多礼!”

然后他就搀扶着刘髆,走到河畔,问道:“昌邑王身体可好些了?”

“劳皇兄挂记,臣弟这身体,也就这样了……”刘髆轻声咳嗦着:“大夫们说,臣弟之病,已如蔡恒候之疾,病入骨髓,无可救药矣!”

“昌邑王不必如此沮丧!”刘据道:“天下之大,奇人异士不计其数,待到父皇御前,孤必然恳请父皇颁诏招天下名医异士,为王诊治,必有能治王病者!”

刘髆听着,摇摇头,道:“皇兄不必安慰臣弟了……”

“生死有命……臣弟也看开了……”刘髆轻声呢喃着,然后看着刘据,道:“比起臣弟自己,臣弟更忧心皇兄……”

“嗯?”

“有些话,旁人不敢说……但臣弟将死之人,却不怕说……”刘髆看着刘据,自己的兄长,深情的道:“臣弟近来观史,见献公与文公之事,唏嘘不已,常常暗想:若使献公不受妇人蛊惑,奸佞蒙蔽而知重耳之贤,则晋霸业早成矣!”

刘据听着,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自知刘髆话里的意思。

郦姬之乱,延祸三十三年,晋国内乱不休,朝政混乱不止,而根子就出在献公的私心与私欲上。

刘据沉默良久,才终于道:“孤非献公,身边也无骊姬,太孙更非重耳、申生可比……”

“臣弟自知!”刘髆脱帽拜道:“只是,皇兄当知,人言可畏,今天下有歌谣曰:天有二日,地有三主,人分千万……”

“而皇兄重用古文之士,远今文之子,轻寒门之人,而重世家子弟……”

“而太孙却亲今文而重寒门,用武臣而远勋贵……”

“臣弟愚钝,亦知此取祸之道也……”说到这里,这位昌邑王就咳嗦起来,而且越咳越厉害,身体更是弓了起来。

刘据见着,吓的手足无措,连忙扶着刘髆,用力的拍着他的背,哭着道:“孤知矣!孤知矣!昌邑王不必再说了!”

但刘髆却不肯如此,他抓住刘据的手,咬着牙齿,勉力道:“皇兄,听臣弟一句话:天下事,宜和不宜乱,父子之间,宜亲不宜远,国家宜静不宜动,动则乱,乱则祸,祸则亡矣!”

刘髆岂能不知自己兄长的性子和心思呢?

毕竟,他们曾为对手二十多年,彼此知根知底。

刘髆知道,他的这个太子长兄,看似宽厚仁爱,实则好胜心极强,自尊心极高,性格极倔。

只是,他性子软,为人宽厚,以至于别人都不知道。

但,这些年来,刘据的行为却已经明确无误的表明了这些特点!

君不见,天子每次训诫太子,事后太子都只是认错,但坚决不改错。

天子欲要太子如何,太子就欲不如何。

都不用看别的,只看去年天子将太子召回长安,然后诛杀太子近臣石德等人,又强令太子在京读书两月之久,才让太子回返雒阳。

但太子回去后在雒阳做了什么?

他没有如天子所愿,只是表面上做了下样子,提拔了几个寒门官吏后,就变本加厉的亲近齐鲁青徐的古文士人,重用勋贵子弟。

以至于,治河之事,并未因为国家投入加大而增速,反而有了迟滞的迹象。

但,太子回报天子的奏疏里,却一点都不提这些事情,只是一个劲的报告各种功绩。

刘髆那时就知道,太子已经走火入魔。

若是从前,刘髆或许会作壁上观,甚至说不定会很欢喜看到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