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徐徐降临,善无城内灯火通明。
太守府内,更是满座高朋。
新任雁门太守樊恭、郡尉杨惠、以及从太原兼程赶来的新任并州刺史丙吉,轮流上前,向张越等人敬酒。
樊恭、杨惠,张越不熟。
不过,从种种情报来看,他们两人身后,有着长安九卿的影子。
十之八九和霍光、韩说等巨头脱不开干系。
倒是丙吉居然出京,担任刺史,这让张越颇为惊讶。
因为丙吉是廷尉左监,秩比千石。
而刺史不过八百石而已!
这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不过,长安的事情,错综复杂,张越又离京大半年,所以无从揣测这其中的布局。
而且,这些事情也不是现在的张越可以关注和探查的。
所以,张越也就是在见到丙吉时惊讶了一下,旋即就放了下来。
倒是丙吉非常热情,一直在主动的找张越搭话,从长安的旧事,一直聊到近期的事情,然后丙吉便趁热打铁,对张越拜道:“侍中足下,下官有一不情之请,还请足下应允……”
“刺史请说……”张越笑着道。
“并州苦寒地贫,百姓穷困,下官闻之侍中公辅佐长孙殿下,兴治新丰,致令新丰宿麦亩产七石,嘉禾遍野……”
“下官愿向侍中公请命,请侍中公怜悯并州士民,以平价售卖麦种……”
于是,所有在场的雁门、并州官员、贵族、士绅纷纷请立,然后对张越拜道:“还望侍中公怜悯则个……”
张越听着,微微愣神,道:“如今已是秋七月,并州若要补种宿麦,恐怕也来不及了吧?”
“下官等所求,乃是来年的麦种……”丙吉低着头,憋红着脸道:“今岁麦种,下官不敢奢求……”
其他人也都是纷纷再拜。
没办法,今年的新丰麦种的抢手程度,甚至比如今红遍天下的毛料还要炙手可热!
新丰收获的那些麦子,只要可以作为种子的,价格都是其他麦子的几十倍、上百倍。
至于那些亩产十石以上的麦田所出的麦种,价格更是寻常人无法想象的数字!
即使如此,现在黑市上可以获得的麦种,也大部分都是假的新丰麦种。
真正的新丰麦种,几乎无法在黑市上看见,一旦出现,就会立刻被人秒光!
如今,真正可以获得新丰麦种的途径,只有一个——从少府或者大司农官邸购买。
价格倒是不高,一石只要一千钱而已。
然而,根本买不到!
少府的麦种,本来应该是用于分配给上林苑的佃户和天下郡国公田租种者的。
但在实际操作过程里,除了上林苑落到了一些外,其他的,鬼才知道去了哪里?
诸侯王、帝姬以及各位宗室、外戚列侯们,上下其手,早就瓜分的干干净净!
而大司农的麦种,倒是在桑弘羊的严格把控下,控制得死死的!
但是……
大司农可从来不是什么善良纯洁的官僚机构。
尤其是桑弘羊控制下的大司农!
它们是出了名的经济生物,有奶便是娘!
别看大司农官邸里挂着的麦种价格不过一千钱一石,然而,根本就没有人能买到!
只有太子刘据回京时,强行靠着储君身份,并通过天子之手,才大司农那里软磨硬泡,弄回去了六万多石。
其他人……
哪怕是贰师将军李广利,也没有办法从这铁公鸡嘴里扒拉出多少来!
大司农手里的麦种,基本都被他们拿来当筹码。
想要买到?
除非你同时大量订购大司农的盐铁产品。
或者,缴纳足够的商税。
否则,你一不买他的商品,二不给他交税。
大司农理都不会理你!
而能够满足这两个条件的,只能是大司农盐铁官署、平准均输署的官员。
所以,这其实是大司农内部的变相福利。
外人连根毛都摸不着!
张越自是不知道这些,不过,他看着其他人的神色,盘算了一下,今年新丰已经扩大到了万年、临潼等地,麦子产量应该可以稳步跟上,于是点头道:“刺史与诸公如此厚爱,吾安敢推辞?”
于是,欢呼声立刻响彻全场!
能够得到张越这个正主亲自点头允诺,明年并州的麦种就有了保证了!
不奢求都能如新丰那般高产,一亩地产个四石,甚至三石,大家就能笑开花了!
酒宴继续,韩文趁机上前,来到张越面前,拜道:“下官韩文,拜见侍中公!”
“辞之兄……”张越一见,就笑了起来:“听说辞之最近已经正式拜为善无令了,可喜可贺啊……”
“不敢,唯侍中马首是瞻而已……”韩文激动的说着,脸都因为兴奋而有些涨红了,他微微低头,道:“家父曾写信来与下官,托下官将此信件,转交侍中阁下……”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递到张越面前,道:“望侍中公不要嫌弃……”
张越闻言,稍微有些发愣,但还是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精彩!
“光禄勋实在是太……”张越斟酌了一下用词后道:“太看重吾了……”
韩说特地写信给张越,这本身就很出乎张越的意料了。
毕竟,当初韩说和马通兄弟、苏文等人勾结的事情,还恍如昨日,历历在目,这屁股一转,就写信给自己了?
这让张越很难适应。
而信中内容,更是出乎意外。
基本上全是吹捧。
虽然没有直接道歉,但其文辞也差不多。
这让张越真的是感觉有些‘惶恐’,更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然而,仔细想想,张越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政客!
拿得起,放得下,无所谓脸皮,从来不会意气用事。
只要有利可图,便是倒贴,也是可以的。
“所以……难怪自元光迄今,独光禄勋可以长盛不衰……”张越在心里感慨着。
这种人不佩服都不行啊!
人家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但问题是……
张越要不要接受韩说递出来的这根橄榄枝呢?
看上去好像无论是拒绝还是接受,都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