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祖先师们,苦苦煎熬百年,一无所成。
自己不是早就已经绝望了,早就已经放弃了吗?
但为何……为何……如今那心脏还在跳动?
为何还会如此难以自抑?
在这样的复杂的情绪困扰之中,丁缓举棋不定。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接受对方的邀请,为了心中的血与父祖先师们的梦去赌一把,还是……接受命运,接受现实呢?
兼爱非攻、尚同尚贤!
子墨子的道路,在今天还存在吗?
以百工之力而兴天下之大利,用百工之器以作四海之王器的世界是否存在?
丁缓不知道,也给不出答案。
但是……
他看了看周围的门徒与子侄们。
这些年轻人,这些充满了朝气的年轻人。
他们有的跟随自己已经十五年了,也有的才刚刚开始追随自己,脸上的稚气甚至还未褪去。
若自己贸然踏入仕途,进入名利场。
若事败身死,他们会是个什么下场?
想到这里,丁缓终于做出了决定,他不能也应该为了自己个人的追求而将门徒弟子们置于不顾!
他不是墨翟先生那样的圣人。
能够为了天下大利,而赤脚蓑衣,奔走于列国之间。
能为了阻止楚国伐宋,连续十日十夜,不吃不喝,疾驰数千里而至楚都,消弭大战。
他更非孟胜,能为了一个承诺,坚守孤城,身死族灭。
更不是腹鞟,可以置父子之情不顾。
他甚至比不上任何一个曾经的先师门徒。
可以将天下人看的比自己还重要,可以为了救助一个孤寡,宁愿自己挨饿受冻。
他不行,他只是一个凡人。
卑微的活在这个世界,靠着技艺与一点点微末之术,在这乱世为家人营造一个温暖的港湾。
别说天下了,他甚至连自己的父辈也拯救不了。
想到这里,丁缓就看着张越,长身拜道:“侍中公厚爱抬举,缓诚惶诚恐……”
“只是……缓本小人,只求苟全性命于当世,不求闻达于天下……”
“况,缓已近不惑之年,身衰意弱,恐难佐侍中以举大业!”
“愿侍中再择良才……”
说着丁缓就深深的顿首,将头抵着地面,这一刻丁缓仿佛感觉到了,自己的内心都在迸裂、炸碎。
他甚至很想马上反悔,立刻顿首道:“蒙公不弃,愿以余生,为公门下走狗,为公大业尽微薄之力……”
但他的理智,强行抑制和控制住了他的行为。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要为别人和自己负责。
“父亲大人神灵在上,原谅儿子不孝……”他在心里哽咽着,对着亡父的神灵喃喃自语着。
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了老父亲当年临终之时那句话的意境:恨不从义死,留做今日羞!
“若我能生于墨翟之世……不,哪怕只是生于田横之世……也当抛弃所有,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可惜,如今是墨家的末世。
别说墨翟先生了,连墨者都已经绝迹了。
他还能怎么办?
又能怎么办?
那些撕裂性命的先贤啊!
那些与草木同尽的先师啊!
是丁缓不孝,不义!
死后,九泉之下,吾羞与诸君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