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沉露说道:“实际上,如何定义人类,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标准,或许在很多人看来,魔族与人类是绝对不可兼容的两面,但对于当时的相州大陆来说,再没有人比那两位魔族更像是人类了,无论它们体内拥有怎样的器官,卸下伪装后拥有怎样的外表,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它们做了什么,改变了什么。”
宗主涩声说道:“或许就算没有它们,也会有其他人……”
“那么就是其他人得到大陆的恩宠呗,天地法则不会在乎动机和可能性,只会看重结果,而从结果来看,一手打造人类文明新时代的正是两位魔族,所以承认它们的人类身份,也是理所当然的。就好像沈城那边将一些积极融入人类社会的精怪之流也视为同类一般,做出了贡献,就应当给予其奖励,这是最基本的规则,人类文明正是建立在这样的回馈机制之上。”
赵沉露顿了顿,又说道:“而且从圣录中的记载来看,当祭典完成以后,接受了文明之火的洗礼,两位原魔族就已经欲罢不能了,他们在闭关数月以后,确定了一件事,虽然自己的身体结构,还维持了部分魔族特征,但长此以往,只会越来越趋近于人类,文明之火对他们的洗礼既是认可也是约束,约束着它们永远也无法回归魔族的生活。”
宗主沉默了很久,说道:“这种约束,何尝不是一件好事,魔族已经灭亡,人类的文明开始崛起,它们作为人类文明的圣人,难道不好过作一个中位的魔族?”
赵沉露笑道:“老头,你也算是当代圣人了,怎么还会问出这么没水平的问题,换了你,易地而处,你能理直气壮地去做人类的圣人么?画魔虽然天性胆怯懦弱,但毕竟是魔皇亲手打造的魔族,基本的忠诚还是有的。”
“但现在它们能够效忠的对象已经不存在了。”
赵沉露说道:“因为谁而不存在的?这可是更胜杀父之仇的血海深仇啊,换了是你,你难道能因为自己的父母不在人世,人死不可复生,就对灭门的仇人笑脸相迎吗?”
当然是做不到的,就算画魔是魔族中出了名的胆小种族,毕竟也是做不到的。
赵沉露说道:“如果说之前伪装圣人,是为了生存迫不得已,可以勉强解释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或者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但是之后的事情已经没法解释了,人类文明之火给它们的认可,是一种连画魔都难以承受的嘲讽。”
宗主问道:“但是……按照历史记载,圣宗成立以后,他们又兢兢业业地主持了几十年工作,这期间它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偏离了魔族的立场,至少……有挽回的方法吧,以它们当时的能量,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人类的文明进程走入歧途,最差也可以选择隐世不出,不至于亲手帮助仇敌重建文明。”
赵沉露仰起头,考虑了一番,说道:“一般来说的确如此,在圣录中,它们也多次考虑过这一点,但是每当它们想要抽身而退的时候,总会有事情找上门来,要么是某些世家开荒遇到困难,要么是宗门内斗,矛盾无法调和,总之都要宗主亲自出面处理。而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它们总是不知不觉地就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一直到事情被它们圆满地处理完成,它们才会回到万相园捶胸顿足,追悔莫及。”
“这是文明之火对它们的……诅咒么?”
“在圣录里,它们一直是这么总结的,将自己的窘境归咎于这片大陆对魔族的惩罚和诅咒,但实际上,燃血文早已经暴露了它们的真实想法,每当人类面临极大的困境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忧虑是无法作伪的。”赵沉露苏或者,又翻到圣录后半部分的某页,“飞燕山山崩,两个拓荒团队同时深陷深渊,两位宗主率众营救,历时七天,终于在绝境中将人救了出来。这件事在正文里只是寥寥数语,然而燃血文中却清楚地记录着它们当时别扭之极的忧虑和急切。”
宗主看不懂燃血文,但也能想象出当时的情形。
如果不是真的对人类有着发自内心的关怀,那两位魔族先祖不可能得到天下所有人的由衷认可。
“但是,为什么它们会由衷地担心人类的安危?这种心性的扭曲,是被外界影响了吗?”
赵沉露说道:“不清楚,有可能是天地法则的抑制力使然,有可能是它们在最初伪装人类的时候,对自己的改造做得过了头,当然更有可能是因为……魔族在失去魔皇以后,就已经失去了能够凝聚万众的立场,魔族会不知不觉地随波逐流吧。就好像你养条狗养的久了也会生感情一样,那两头魔族也情难自禁了吧。”
“情难自禁,魔族么?”宗主苦笑,“难以置信。”
这个时候,王九也开口了。
“魔族的确拥有感情,只不过个体感情会完全屈从于魔皇的指示,以及杀戮的本能……仙魔大战之后,魔皇战死,再没有人给魔族下达任何指令,魔族自然就会恢复最初时候的混沌天性,偏偏画魔又是万千魔族中,杀性最淡,求生欲望最强的一种。而求生欲望强力的种族,感情总是会更丰富一些。”
“是这样的,所以,该说是阴差阳错呢,还是冥冥之中有种力量促使这一切发生了呢,总之,圣宗创始人的故事,差不多就到这里了,后面发生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
宗主点点头,示意的确无需赘述。
两位初代宗主,在漫长的岁月之后,终于在大陆风平浪静的时候选择了远走洪荒。
它们前往了金云顶,找到了曾经的人类文明遗址战神殿,看到了同族的尸体,然后留下了那个震撼人心的恨字。
“原来如此,那个恨字,是要这么解释的……身为魔族,却成了人族的圣人,究其一生都没找到自己的归宿,生命的尽头却是结束在充斥同胞尸体的战神殿中……这般经历,怎一个恨字了得。”
“以上,就是两位圣宗创始人的故事,这一趟,还真是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