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心蓦地一怔,顷刻便恢复平静,眼里闪过阴冷的光,只沉声道:“你已然是疯了,朕无需再跟一个疯子啰嗦下去,朕来看你,全是看在太后的面上……”
晋西王格格一笑,他笑的悲楚,恨声打断皇上话:“看在太后的面上?太后心里早就没我这个儿子了。”
“是你不知好歹伤了太后的心。”皇上冷声道。
晋西王瘪了瘪嘴,眼里泪光闪过,他的声音又干又涩:“做儿子的不能孝顺太后,我心也有愧,只是你的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愧,太极殿的事是不是我做的,你心里有数,你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定了我的罪,也罢,反正你是皇上,想干什么都行,你连儿子都杀了,我这个亲兄弟在你心里又算什么?”他冷笑了两声,眼里泪光退出,突然迸射出一道快意的光,“四哥,你可记得十年前小镜湖边那销魂的一晚,想必四哥已销魂的忘乎所以了吧?”
皇上一听,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勉强冷笑道:“看来那件事是你故意安排的了?”
晋西王紧握的拳头,全身气血翻涌,恨不能将那个该死的贴身侍卫从坟墓里扒出来将他再挫骨扬灰了才好,那是一次多好的机会,他命人去弄沙漠之草欲毒害皇上,谁知自己的心腹之人贪墨了银两,弄来的却是阴阳两欢香,而他还在傻傻的等着五天之后皇上毒发身亡,哪来的毒发?他只气的要杀人,更不惜追踪千里,将那个贪财的忘八糕子捉了回来,将他千刀万刮了,这件事到今天想来,他都恨的要呕血。
晋西王咬着牙,一字一字从牙齿缝里崩咬出字来:“你可知道那一晚在你身下婉转承欢的女子又是谁?”他见皇上的脸色不大好,心里不由的觉得痛快,未等皇上答应,他拍掌笑道,“就是苏娥皇,哈哈哈……皇上你同她一夜风流竟全然不知,当真是可笑,可笑。”
他一步步逼近皇上,用极轻的声音笑道:“皇上你真是有种,只一夜就让苏娥皇怀上的你的种……皇上,你说好不好笑?苏娥皇那个贱人快活的连跟谁销了魂都不知道。”说着,他点了点头又自言自语道,“也是,她原本等的是我,我救了她,她可不得日日承欢在我的身下了,母后说过,咱们兄弟有什么好的东西就该分享,所以兄弟我也乐得大方一回,将我玩过的女人送给你玩,我怕你们不够快活,下了那样重的药让你们更加快活,可惜啊!可惜是阴阳两欢香,不过也好,我等你亲手弑子的这一天,等了好久好久,真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晋西王的话似亮着血腥锋芒的利刃一刀刀刺向他的心,过往的事慢慢浮现,虽不甚清晰,却依稀记得那一天,老五,老六老七奉召入宫,到了夜晚兄弟几人在小镜湖设下宴席,畅谈家事,虽维持的是表面的兄友弟恭,但也是相谈甚欢,几人俱是把酒言欢,他恍惚只记得自己有些醉了,便到翠月阁想要小息片刻。
他推开屋门,里面一片漆黑,刚要命人点蜡烛,却听得一声嘤咛,他已是神思恍惚了,他一步步迈向幽暗的竹楼,那嘤咛声越来越清晰,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一个温软的身体朝着他扑了过来,黑暗中他看不见她的脸,她也看不见他的脸,只见满屋白色纱幔被风吹的飞扬,他急切的紧拥着她,她如藤蔓一般缠绕着他。
事后,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因为醒来之后翠月阁除了当值的几个宫女,哪还有半个女人的影子,可这明明不是梦,他开始有些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布局诱他上勾,但最终他也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他怀疑过老五,可老五何必如此做,他根本不知道原本晋西王想用却是沙漠之草。这一件事,到今日晋西王都耿耿于怀。
他冷笑一声道:“老五,你可真是煞费苦心。”
晋西王阴冷的笑了笑,那一晚他本想将所有的计划跟苏娥皇说清楚,只是那个女人却是个不中用的贱人,竟然不顾及她苏家满门的仇恨,根本不想报仇,她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当时他气愤之极,又害怕苏娥皇露出什么马脚来,只能蒙骗了苏娥皇,只说让她扮成普通宫女在翠月阁等他,他倒不打算杀了苏娥皇,因为苏娥皇对他还有用,他布下这惊天密网,却不想功败垂成,谁能想到那药竟不是沙漠之草,他忿闷的叹道:“只可惜我再费苦心也还是失败了,原来你竟然没中毒,你没死也好,如今我要叫你尝尝什么叫痛不欲生的感觉,怎么样,杀了自己的儿子的感觉好不好?”
皇上冷声笑道:“但凭你这几句不清不楚的话就想叫朕信你,你与苏娥皇之间的事朕不想再提,即使那晚的女子是苏娥皇,也不能说那孩子就朕的,你说这些不过就是想让朕后悔痛苦,只可惜你打错了算盘,不管那孩子是谁的,朕都是不会后悔,更不会痛苦。”
晋西王脸色变了变,眸中冒出急溃的光芒:“说到底你是不信那孩子是你的儿子,起先我也分不清那孩子究竟是谁的,不过我滴血验亲,那孩子却不是我的,既然不是我的,那就是你的,这么多年我没杀了那个孩子,就是想等着今天,等你亲手处决了这个孩子。”
晋西王眼里泪光融融,又继续道:“其实我对那孩子不是半分感情都没有的,他叫我爹爹,叫了那么些年,我几乎恍惚的就想相信他是我的儿子了,也希望他是我的儿子,虽然我从未曾将他放在晋西王府内养着,但也每年都会去看他,苏娥皇也会偷偷去看他,那孩子其实活得很可怜,他从小就漂泊在外,没有一天享受过安乐,如今被你仗杀了也好,这样他就可以解脱了。”
说完,他拭了泪,偷眼瞥了一眼皇上,皇上脸上却平静无波,他心里益发的恨了,看来这皇上的心竟是铁打的,任凭他如何说就是不痛不痒,到最后,他定定道:“四哥,你若不信他是你的孩子,你自可以去滴骨验亲,就知我今日所说的话绝不虚言了。”
皇上的心只觉得被剜的生痛,可越是痛,他越是要保持平静,他不能得老五的奸计得逞,他叫自己就是想看到自己追悔莫及的样子,那样老五才会痛快,他偏不叫他痛快,他脸上浮起一个笑,那笑却极为轻松,他淡淡道:“老五,你觉得朕还有必要去滴骨验亲吗?朕既然说过不会后悔,更不会痛苦,就必然不会再多此一举,今日是朕最后一次见你,朕与你之间所有的争斗都到此为止,你就安心的踏上你的黄泉之路吧!在朕的心里就当你这个亲弟弟从来没有存在过。”
“你的心真狠。”晋西王眼里几乎要冒出血来,牙死死咬着唇,内心升起一种绝望的悲愤。
皇上笑道:“不狠如何做君王?”说完,他拂袖绝然而去,身后传来“咚”的一声,晋西王竟然气愤的呕出了一口血,仰头倒了下去,皇上连头也未回,而他面上的平静却早已给化作痛楚,他开始有怀疑,若莫铭真是他的孩子?不可能,绝不可能,他怎能相信老五的一面之词,他该了解老五的心思才对,只一晚,苏娥皇就会怀上他的孩子,况且那一晚的人是不是苏娥皇他都不知道,这全是老五一张嘴皮子在说。
他不知如何回到正安殿的,更不知心里究竟是痛还是快意,老五到最后也不忘叫他活的痛苦,他偏偏要活的快活,他是至高无上的君王,将一切俯视在脚地,这天下的所有都属于他的,可是他依然快活不起来,哲哲,你若肯回来陪伴朕,朕愿意拿这万里江山作交换,他开始觉得孤寂,漫无边际的孤寂,从哲哲消失的那一刻,他的心便不会再爱了。
殿内的香炉是燃尽的冷灰,他的心便是那冷灰,他想忘记晋西王的话,可越想忘记,却愈加清晰,那孩子果真是他的么?这种疑惑让他感觉心慌和无助,可他是天子,他的惊慌和无助又能向谁去说,除了哲哲,他竟找不到一个说知心话的人,心底空落落的一片,他失神的在殿内来回踱着,皂靴踏地,发出哒哒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皇上,臣妾怎么瞧着你心神不宁的?”
皇上转头去看,恍似看到哲哲,他揉了揉眼,只叹息一声道:“玉儿,你怎么来了?”
“皇上,臣妾做了一些糕点想给皇上尝尝,你不要怪高庸没有通传,是臣妾不让他通传的。”她亲自提了食篮子款款走了进来,柔声道,“皇上不会怪臣妾善作主张吧?”
“玉儿,你多费心了,只是现在朕可没心思尝点心,不如你先回去吧,朕有事自然会传召你。”
玉贵妃眼里盈了几许泪,她微微抬头让眼泪水倒灌进眼里,脸上露出几分酸楚的笑:“既然皇上不想尝点心,不如臣妾弹琴给你听,过去只要皇上沉着心烦,总是喜欢听臣妾弹琴的。”
“玉儿,朕今日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如今皇后身子不大好,你还需协助皇后处理后宫事务,以后不经朕传召,你不必过来了。”
“皇上,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皇上眼里却有些渺茫,只摇了摇头道:“朕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皇上……”玉贵妃的声音轻柔却又带着几缕幽怨,“十七年的今天,皇上将臣妾迎娶回天纵国,臣妾永远也不会忘记,皇上对臣妾说的每一个字。”她眉眼间满是淡淡忧愁,她轻叹道,“皇上说过从此以后皇上就是臣妾的依靠,皇上会好好珍重臣妾,臣妾知道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不是臣妾一个人,所以从来不敢强求皇上只珍重臣妾一人,但今晚,臣妾想陪着皇上,臣妾知道自己是奢望了,可在臣妾的心里,一直都只有皇上一个人,即使皇上爱的是臣妾的妹妹依兰朵,臣妾的心也不未变过,臣妾答应过妹妹,一定要好好照顾皇上,臣妾不想对妹妹食言,这不至是臣妾待妹妹的心,更是因为臣妾在乎皇上,皇上,你懂臣妾的心么?”
“玉儿……”皇上的眼里涌出几分柔情,静静的立在那儿,望着玉贵妃的脸,似乎还能隐隐的寻到哲哲的模样,可她终究不是哲哲,他长叹一声道,“你就弹一首《凤求凰》给朕听吧,这还是朕当年弹给你的曲子。”
玉贵妃未再多言,垂眸信手拂过琴弦,琴音婉转,时起时落,皇上坐了下来,只轻闭着目,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十七年前,那一晚,悬月浮于天际,他坐在梧桐树下拂一曲《凤求凰》,那时的他待她总有几分真心的,他们也曾有过那恩爱美好的岁月,只是那岁月如此短暂,他的心在遇到依兰朵的那一刻便彻底沉沦了,那时他的心已狭小到只能容得下依兰朵一个人,兴许正是因为自己对依兰朵的专宠才最终害了她。
突然琴音高扬而起,却是满腔忧思袭上心心头,睁眼时,却看她泪水盈满了双睫,他的心微有一动,只是再动,也激不起半分涟漪,他的眸光随之望向窗外那潺潺细雨,枯叶翩然而落,伴着琴音,倒是十分哀伤。
一曲终了,她心中百般滋味千种酸楚,她视为一生依靠的男人爱的却不是她,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上和妹妹双宿双飞,没有人知道她的心痛到滴血,没有爱哪来的痛,她对皇上的心从始至终就没有变过,可他对她的心,恰如司马相如对卓文君那般有始而无终,或许当年他的一首《凤求皇》就预示着他们爱的结局,她终究是错付了一片真心,可就算是错付,她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皇上,臣妾已多年没有弹琴给皇上听,怕是这琴技已生疏了不少。”她谦恭道。
“玉儿,你的琴艺还和当年一样,朕清楚的记得当年你与哲哲共奏一曲,只是如今朕只见你一人未免多添了伤悲。”皇上眼里盈了泪,那泪灼的玉贵妃心一阵抽痛,她听皇上又问她道,“玉儿,你说哲哲还会回来么?”
“只要皇上愿意等,臣妾相信妹妹总有回来的一天。”她的心里更加伤痛,她始终争不过依兰朵,不管依兰朵是死还是活,她都争不过依兰朵,或许这就是她一生的悲哀,难以掩鉓的悲哀。
皇上点了点头:“你是哲哲的亲姐姐,哲哲在生病的时候还不忘告诉朕要好好善待你,这么多年朕许你荣华富贵,除了皇后的宝座,朕什么都许给了你,可你依然过的不快乐。”
“皇上,臣妾想要的不是荣华富贵,臣妾要的不过是皇上待臣妾的真心,哪怕是一点点。”
“你放心,这后宫之中,朕能给真心的也唯有你了,朕时常想着离忧的事,或许朕为他指一门好婚事,你会开心,毕竟这么些年,你的心思全都放在了离忧的身上,他可是咱们唯一的孩子。”皇上幽幽道,“玉儿,你觉得如意怎么样?”
“她?”玉贵妃心中一震,继尔道,“她是个极好的女子,离忧待她的心臣妾这个做母妃的岂会一点不知,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皇上正要答话,却听到殿外传来一阵说话声,原来是如意和高庸在说话,如意听说玉贵妃在此,正要告退,皇上却轻唤一声道:“高庸,叫如意进来见朕。”
如意少不得进了殿,本来她是想向皇上辞行来着,父亲和二姐姐今晚就要回到府上,她得了消息正高兴,却听说皇上去了宗人府,少不得耐着性子多等了会,听说皇上回了正安殿,就赶了过来,谁曾想玉贵妃竟然来了,她倒不好多打扰,准备先行离开,稍晚时刻再来,如今听皇上唤她,她进了殿行礼道:“臣女参见皇上,参见玉贵妃娘娘。”
玉贵妃脸上露出淡淡温和笑意,她原本生的极美,那一笑当真是倾国倾城,只可惜再美也是美人迟暮,那笑容里总是带着几分落寞:“如意,刚刚与皇上才谈到你,不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快些要本宫的身边来,本宫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今儿一早离忧还在本宫面前提到你。”说完,她对着皇上笑道,“真是儿大不由娘,离忧说如意爱吃臣妾做的木芙蓉香糖,臣妾正准备派人送去忘忧阁,不想如意倒来了,正好,臣妾准备了木芙蓉香糖,不如皇上一起品尝了可好?”
皇上淡笑道:“也好,只是日后如意离了宫,可到哪里吃去?”
如意笑道:“不如玉贵妃娘娘教了臣女做法,臣女日后可以自己做着吃。”
玉贵妃未叫宫女,竟亲自打开食盒子,将碟子端了出来,皇上和如意各吃了一块,两人又赞了一回,玉贵妃笑道:“皇上你听听,她倒想讨巧,要将臣妾的手艺都学了去。”说着,她拉着如意的手道,“不过也好,不如你有空就到朝阳宫来,本宫自会悉心教你。”
“那改日臣女必定要叨扰玉贵妃娘娘了,只要娘娘不嫌臣女烦,臣女必定会好好跟着娘娘学。”
“本宫整日介的待在朝阳宫也是闷得慌,倒时常想着有个人来陪着本宫说说话。”她说着便看了看皇上,那眼里尤还带着几分期盼之意,只是她明白她对皇上所有的期盼不过都是虚幻,她心中一阵绞痛,面上却不肯表现半分,又道,“不如明日你就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