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

因为是娱乐性潜水，水也不深，不需要特意训练。方怀换了衣服、穿戴上设施，跟教练熟悉了一会儿，很快就上手了。

不得不说，水底世界真是非常神奇。

耳边听不见空气流动声了，全是闷闷水声，世界被隔绝到很远，只能听见自己呼吸。周身被水流包裹着，有小鱼轻轻啄吻方怀手指。

他意识忽然飘开很远。

方怀刚刚很想问殷婉悦，喜欢是什么感觉

他以前问过另一个女孩子这个问题，她当时回答是想亲，想抱，想一直和对方呆在一起。

后来他演了林殊恒。

林殊恒对方建国感情，似乎也有想亲想抱成分，但方怀很清楚地意识到，那并不是主要。那只是很小一部分，而更多是另一种情绪。

见到那个人时，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忽然变成了一介凡夫俗子，有了常人喜乐悲欢，生活中一切也都被赋予声音色泽。

这种情绪更加卑微，更加小心翼翼，不敢轻易宣之于口。

水底，方怀睁开眼睛。

他戴了护目镜和氧气管，那是一根通到水面上管子，水不深，并没有带氧气瓶。水流从皮肤上掠过，他额发被水流带动，随着游动动作自由起伏，其下是一双干净眸子，蒙上了薄薄雾气。

水底灯忽然变暗。这里灯光根据鱼类生活规律，是周期性调节，现在显然到了某一个周期，灯光一点点暗了。

方怀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原本清晰视线变得模糊昏暗，他一瞬间感觉到了慌张。方怀顺着水流向前探寻，直到手指触到微凉玻璃壁

昏暗世界里，忽然出现了一点色泽。

方怀停驻在玻璃壁前，忘记了呼吸，怔怔地向前看。

一层玻璃之隔，背后是参观全透明隧道走廊。走廊灯光也一并暗了下来，但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方怀依然从那一片模糊与昏暗里，一眼找到了叶于渊。

那人走进了参观隧道，沉默着缓步走来，仍是一贯英俊又寡言模样。

他是内敛，一切情绪都被掩藏地很深，第一眼看是个非常冷漠又不近人情人。方怀认识他之后，在网上有看过关于叶于渊评价，他时常怀疑，自己和那些人认识不是同一个人。

他认识叶于渊，是可靠，值得信任，甚至

甚至

方怀只觉得自己一瞬间抓住了某个线头，但它又很快从掌心里溜走了。他张了张嘴，唇边冒出一小串气泡，方怀一手轻轻按着玻璃壁，茫然又认真地看着外面。

他看着叶于渊走向他，直到在他面前站定。

叶于渊微仰头，漆黑眸子定定地落在透明玻璃上。

“叶于渊。”方怀屏着呼吸，用口型问他，“你过来这边了”

他记得叶于渊和林欢约会内容是看美术展。

也不知道叶于渊听没听见，他沉默了片刻，微一点头。

来看你。叶于渊在心里答道。

方怀下意识笑了笑。

他弯起了眼睛，隔着水和玻璃，仿佛有什么屏障却消弭无踪了。他心跳和呼吸依然很快，从脊椎上涌上些微酸酥麻感觉，他知道自己生病了，但这种病症现在竟然带给了他某种无法描述雀跃与快乐。

“我挺想见你。”他有点笨拙地比划着，气泡从唇边冒出来，说，“之前也没有故意躲着你。”

叶于渊表情有些茫然。

方怀笃定了他看不懂也听不见，心里更松了口气。

灯光更加昏暗。

空荡荡走廊隧道里空无一人，方怀整个人浸在水里，水贴着皮肤淌过。他说：

“我原本有点遗憾，不是和你一起来水族馆

“当然，我也很喜欢殷婉悦，但是你和她不一样。”

叶于渊认真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方怀说到这里，自己停住了。

是不一样。

哪里哪里不一样

玻璃背后，叶于渊忽然薄唇微动，说了句什么。

方怀不会读唇语，他有点茫然：“什么”

叶于渊沉默地看着他，眸子里浮现出些笑意，又重复了一遍。

方怀：“叫我出去稍等一下，我很快就”

叶于渊顿了顿，伸手抚上玻璃。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按着位置，恰好和方怀掌心相合。

他到这时才抬眼看向方怀，眸子软下来，温柔地注视着他。

气氛静谧。

刚刚想说话忽然从大脑里不翼而飞，方怀垂下眸子，隔着护目镜、海水和一层玻璃，看着近在咫尺人。

水流起伏，有很小热带鱼从他指缝间游过，一切声音都从耳畔褪去。灯光一点点变暗，水声喧嚷着略过耳畔，他能清晰看见叶于渊模样。

从俊美眉眼，到挺直鼻梁，再到嘴唇。

他在看他，漆黑眸子里倒映是他样子，很认真，仿佛那就是他一整个世界。

方怀对人相貌没有什么清晰了解，但他只知道叶于渊很好看。他甚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人。让人想要

几乎就在那个念头浮现一瞬间，方怀身边灯也在这一秒彻底暗了下去。

一切声音从耳畔消失，只有越来越响心跳一阵又一阵传来，连带着急促呼吸。

方怀攥紧了掌心，喉咙发紧。

灯光彻底暗下去，大脑里刚刚念头才徐徐浮现。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人，让人想要亲吻。

原来他不是生病了，方怀有点茫然无措地想。

他只是心动了。

对叶于渊。

那一秒大脑里有烟花骤然升起炸开，万千星子一一闪烁，无尽瑰丽色泽猝不及防地涌到面前，像是有一场裹挟着火光暴雨降临人间，让他灵魂随之震颤共鸣。

视线陷入了黑暗，但那些他从未见过颜色却随着轰鸣一一涌现，把他生命吹开新一角。

在那一阵骤然降临黑暗里，方怀忽然抬手，摘掉护目镜。

心跳轰鸣。

少年垂下眸子，凭借记忆，隔着玻璃

亲了亲，自己生命里第一个喜欢人。

方怀过了好一段时间才知道。

那一天在水族馆，隔着一层玻璃，叶于渊认真地看着他，把一句话重复了许多遍。

那句话是“我喜欢你”。

而就在灯光熄灭、整个世界陷入黑暗那一刹那，在他隔着玻璃亲吻叶于渊那一刹那。

玻璃背后，有人垂着眼睑，倾身向前

也在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