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贯长虹(2 / 2)

剑阁闻铃 时镜 3023 字 3个月前

在听见另一声弓响从左侧传来时,陈寺便知道自己输了——

右侧那团黑影在渐近的金箭辉映下已变得清晰。

只不过是一件飞起的斗篷!

而对手的箭,已直直向他飞来。

这一箭,不同于先前任何一箭。

它是残缺而美丽的,几缕沉银的铸纹刻在箭头,向着他飞来时,竟好像轻盈地燃烧起来,宛若一道银虹坠落幽谷,让人生不起任何躲避之心,甚至想要张开襟怀,拥抱它的驾临!

《羿神诀》第二箭,贯长虹!

陈寺持弓的手已然垂落,人站在原地,眼见着银虹飞来,也一动不动。

金不换看得心惊一片。

关键时刻,他不敢袖手旁观,暗骂一声的同时,将腰间所系的一支墨竹老笔拽下,竟在间不容发之际向那银虹一扔!

箭尖与笔尖相撞,那墨竹老笔之上竟自动激发出几枚狂草写就的墨字,将长箭一挡。

但也只阻得了片刻。

那沉银铸刻的箭矢,竟在被墨字拦住的刹那,片片裂开,化作点点银芒,如漫天的萤火一般扑向陈寺。

碎裂的箭矢打入身体,甚至面颊,只短短一个瞬间,陈寺整个人便仿佛成了血人。

可他只竭力抬头,想看清高处那道身影。

然而眼睑上方流下的血水模糊了他的视线,纵然睁大双眼,也只能看见那女子猎猎的衣袂,一张蒙着面巾的脸,和一双隐约流淌着紫气的瞳孔!

陈寺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金不换尚未从方才那一箭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恍惚间抬头,竟发现那山石左侧的人影完全没有再隐匿行迹的意思,反而再次举起了弓箭。

这一次,是对准了他!

真真一股寒气从脚底下窜上脑门顶,这一刻金不换的速度比谁都快——

左手将悬在半空的玉盘一摘,扔进水潭;

右手把飞回的墨竹老笔一掷,投落在地。

然后,他干干脆脆地举起空空的两手,朝上方大喊一声:“别杀我,我投降!”

“……”

指间的箭险险就要离弦,周满眼皮一跳,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会有如此荒诞的一幕。

还带临阵投降的?

金不换唯恐她不信,语速飞快:“碧玉髓尊驾要取就取,在下绝无意见。我同他们本也不是一伙儿的,但求尊驾留个性命。”

周满却没那么容易相信。

持弓搭箭的手并未放下,她仍用箭瞄着他,只道:“那你转过身去。”

金不换乖乖听话,转过身背对着她。

月亮重新钻出了乌云。

身后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他看见一道修长清瘦的影子来到自己脚边,然后便感觉一物顶在了自己腰后,大约是那长弓尖尖的弓梢。

纵使压得低沉,也能听出那是一名女子的声音:“你们是一块儿来的,怎么不是一伙儿呢?”

金不换笑道:“我金不换只和聪明人做朋友。陈寺同尊驾的胜负,在他叫我撤去玉盘时便已分出。尊驾拿话激他,他也真的中计了,即便后来一箭射中你,可这点风险和损伤想必也在你承受范围之内,怎么打也不会输。他这样的蠢货,劝都劝不住,又怎能与我做朋友呢?”

周满扬眉:“既非朋友,你刚才救他干什么?”

金不换也不慌张:“虽非朋友,但他毕竟是宋氏家臣。他要犯些蠢,掉几分面子,于我有益无害;可要连人一块儿折在这里,我也实在不好交差。”

那管墨竹老笔还躺在地上。

前世周满见过此物。

她瞥了一眼,便问:“你佩此笔,是杜草堂的弟子?”

金不换谦逊道:“不才正是。”

周满没忍住道:“杜草堂怎么也是蜀州四大宗门之一,向以气节著称,怎会收你这样的人?”

金不换脸皮极厚,全当她是夸:“自是师门长辈慧眼,方能相中我这颗混在鱼目里的真珠。”

周满终于气笑了。

金不换莫名觉得背后这位煞星似乎很好说话,便想再跟她套套近乎。

可还没等他开口,周满声音已冷,只道:“把碧玉髓取过来。”

金不换反应了一下,才看向前方水潭。

先前陈寺留下的那只青瓷瓶已跌落在水面上。

金不换考虑片刻,便道一声:“是。”

他小心地走上前去,将青瓷瓶从水中捡起,却不转身,而是举了起来,背对着周满倒退而回。

周满发现此人是真的识相:“你倒不转身看看我长什么样?”

金不换道:“我还不想死。”

周满又笑了,从他手中取过装满碧玉髓的青瓷瓶,然后便用弓梢戳戳他后腰,往陈寺所躺的位置示意了一下:“那边,他的弓和箭给我。”

弓和箭?

金不换不由一怔,心中已有万千念头闪过,但最终只留下一个——

雁过拔毛,身后这位也真是绝不走空啊。

碧玉髓都交了,什么弓啊箭啊,他当然更不在意,上前两步就动作利落地把早已昏死过去的陈寺给扒了个干净。

一张镶嵌珍稀晶石的好弓。

十八支满铸了金精的长箭。

仍是退回来,背对着递给周满。

周满伸手接过,照单全收。

金不换犹豫一下,却开口:“能不能打个商量,碧玉髓分我一半?”

周满挑眉看向他,没接话。

金不换解释道:“今次我等来取碧玉髓,乃是宋氏小姐宋兰真莳花需用到此物。如今伤了这许多人,若还空手而归的话,我只怕受其怪罪……”

身后忽然久久没有声音。

就在金不换几乎怀疑她已经走了的时候,周满才笑了一笑,幽幽地一叹:“不会怪你的。宋兰真是个好人……”

她这一声,好似山间的雾气一般飘渺,分不清是讽多、愁多还是怅多,只有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情绪,顺着声音流入人心田。

金不换竟一阵恍惚。

这一刻,他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念想:想要看看身后这女子究竟长什么模样。

于是,他也大胆地遵从了这念想,一下回过头去。

可身后竟空空如也。

周满早不知何时便已离去。

金不换提气纵身,跃上一侧山峰,站在最高的山脊上,面上没了先前不经心的散漫,只放眼四望,试图追得一丝踪迹。然而万重蜀山,连绵如海,哪里还有那女子半点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