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美舒垂了垂眼,“那就是这个世道错了。”
这话太过惊世骇俗了。
现场猛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王丽梅几乎条件反射,去捂着自己闺女的嘴,“以后这话不要说了。”
她不懂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向来温顺乖巧的小闺女身上,就出现了这种离经叛道。
让人光听听就可怕。
江美舒被捂着了嘴巴,她不以为意,“我就是说说而已。”
她推开王丽梅的手,拿着一个肉包子,轻轻地咬了起来,入口香甜,肉汁鲜嫩,一股难以言说的香味,瞬间席卷了整个嘴巴。
她仔细的回味了下味道。
“很好吃”
吃东西的时候,她不想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因为有些东西,即使说出来也没用,她无法去改变父母的想法,也无法去改变周遭人的想法。
江美舒只能让自己,尽力不要被这个时代所同化。
她希望三十年后的自己,还是属于来自后世的那个江美舒。
江美舒认认真真吃完了一个肉包子,又喝了一碗棒子面粥,这才拿着另外一个包子,出了门子。
走出去后,她还回味了下嘴巴里面的肉味,“老梁人还不错。”
比她想象中的要好那么一丢丢。
加一分!
她走了。
安静的屋内顿时热闹了起来。
“美兰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说这话的是江陈粮,他习惯了大闺女隐忍谦让,为全家牺牲自己。
这般教大乐的时候,让他觉得怪怪的。
“孩子长大了呗。”
王丽梅不太想让丈夫在继续说这个事情,身为母亲,她是最能明白小闺女的变化的。
从那次陪嫁开始。
像是被激发了骨子里面的血性和叛逆,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瞧着梁厂长对我们家美、兰,也挺上心的。”
这话一落,林巧玲就说,“这何止是上心,我觉得梁厂长都快把美兰给捧到了天上了。”
要是江美舒听到了,顿时嗤之以鼻。
送一顿早饭都要被捧到天上了?
那这里面的爱,也太过轻飘飘了一些。
江美舒跑了一趟沈家,把包子给了江美兰以后,本来打算去肉联厂上班的,但是工会今儿的不需要临时工。
她又不喜欢上班,她便立马又回家了。
这是打定主意,上班的地方一分钟都不会多待。
江美舒溜达到家的时候,王丽梅刚好锁门准备出去了。
“妈,你去哪里?"
王丽梅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的是蛇皮袋子,没想到刚好小闺女回来了,她便压低了嗓音,“你不是要棉花吗?”
“我打算去你姑婆住的乡下,问一问能不能换点棉花和棉布,到时候给你结婚的时候用。”
当然,也能给大闺女做一身夹棉的薄袄。
现在刚好能穿。
江美舒没事,立马说道,“我也去。”
从取灯胡同到崇文乡下那边,王丽梅想节约车票钱,所以打算走过去。
江美舒不乐意,整整两个小时的路程呢。
花了三毛钱买了两张车票,四十分钟就到了,直接节约了小半天的时间。
她觉得划算。
但是王丽梅却心疼的厉害,“都要结婚的人了,还这般大手大脚。”
江美舒睁着杏眼,“就是结婚了才大手大脚,不结婚,我哪里有条件大手大脚。”
和梁母以及老梁接触了几次。
她的荷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了起来。
不然,今儿的出门她也不会坐的起公汽了。
“算了,说不过你。”王丽梅碎碎念,“不过结婚以后要过日子,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能节省还是节省点。”
江美舒完全没听进去,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样子。
到了姑婆家。
王丽梅单刀直入,“表姑,我家这闺女要结婚了,我想给她准备一床薄被,你这里能换得到棉花不?”
“要是有棉布也行。”
甚至连买这个字都不敢说。
说出去那就是割资本主义尾巴。
王阿婆摇头,“棉花这东西紧俏,我们自己都不够用。”
乡下种点棉花,基本都攒着了。
王丽梅叹气,“表姑,孩子结婚一辈子就这一次,你看你能不能去老乡家里,帮我问一问。”
王阿婆看着江美舒如花似玉的样子。
江美舒双手合十,“表姑婆,我都要结婚了,家里的陪嫁没一丁点的棉花,您帮帮忙吧。”
小孩子这边,王阿婆拒绝不了,她便点了点头,“行吧,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她出去了一趟,很快回来了。
“问了三家,一家愿意出半斤,另外两家一人给四两,还有一家愿意出二两。”
“加起来就是一斤一两的棉花,另外还一家前段时间才防了棉纺布,你们要是要的话,她是一大衮子一起换。”
这??
江美舒和王丽梅对视了一眼,都有些高兴,家里的就缺棉花和布料。
甭管是不是棉纺布了,反正有布料就已经很好了。
“成,我们都要了。”
“表姑,您算算一共多少钱?”
王阿婆早都算清楚了,“棉花收你八毛钱一两,一共一斤一两,要八八,另外棉纺布一卷有三十二尺,对方说一起收你七块钱。”
这价格比起来城里面不知道有多划算。
只是加起来也不便宜了。
要十五块吧了。
王丽梅虽然心疼,但是还是咬牙给了,“钱都在这里了,表姑你数数。”
“另外,若是村子里面后面还有谁家愿意出棉花的,你记得和我招呼一声,拍个电报发给我也行,我到时候来换。”
这是给自己留个后路。
王阿婆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这十五块分给三家人,一家也能好几块了,相当于一周挣的工分了。
这比啥都去强。
只是大家却都不敢声张。
江美舒他们来的悄咪咪,走的也是悄咪咪,用着麻袋把那一斤一两的棉花给压的死死的,另外一卷棉纺布一起丢进去,用着麻绳把袋子口扎紧了后。
这才准备打道回府。
只是,在刚从村子出来的路上,她们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妈,你看那个人像不像沈战烈?"
江美舒突然问了一句。
实在是她对战烈的身板太熟悉了,属于那种光站在旁边,就会紧张害怕的那一挂。
她一开口,王丽梅看过去,她愣了好一会,“还真是沈战烈。”
“他今儿的不在上班吗?怎么会在这里?”
江美舒哪里知道。
她摇头,“要不要跟上去?”
王丽梅果断道,“跟上去,看看这小子肚子里面在玩什么花花肠子。”
得。
他们刚跟上去没一会,就被沈战烈察觉了,“出来。”
他身上扛着一个包裹,神色也有几分警惕。
这下,江没舒和王丽梅没法子,露了出来。
“战烈啊?”
面对沈战烈的时候,王丽梅很是客气。
一点都不像是背后说人的样子。
沈战烈看到是王丽梅的时候,他愣了下,“妈?”
神色也没之前那般紧张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来着,你怎么在这里?”
这
四目相对。
沈战烈把自己身上的蛇皮袋子取下来,露出了一个小口子让江美舒和王丽梅看了一眼。
“棉花?”
江美舒有些惊讶。
沈战烈嗯了一声,“给美舒准备做一件薄棉袄,在做一件厚棉袄。”
他之前是想拜托“江美兰”帮忙弄布票和棉花来着。
但是后面被他媳妇给拒绝了。
于是,沈战烈便又想了法子,来乡下碰碰运气,他过来也没空手,带着猪下水。
猪肝,猪肺,猪大肠,猪大骨这些。
跑了两趟换了七两棉花,又悄悄用了三块钱换了四两。加起来勉强有一斤多点,能给他媳妇做一件薄棉裤和薄棉袄。
若是有多余的料子,还能给她做一件棉马甲。
只是,这里面的艰辛就不足和外人说了。
王丽梅听完,看着沈战烈的眼神也有些变了,“我家闺女嫁你倒是没嫁错。”
江美舒在心里腹诽。
之前她妈还骂战烈是个王八羔子来着。
闺女嫁给了她,连一件棉衣都做不起,让她闺女在这种大冷的天气穿单衣,白白的挨冻。
倒是没想到,这人看着老实,心眼还挺活的,胆大心细,还敢换到乡下来。
要知道沈战烈来换棉花和王丽梅换棉花。
那可是不一样的。
王丽梅是找的亲戚,说白了,没这一层关系她可不敢来。
但是沈战烈可不一样,他是单枪匹马,没点关系就这样硬闯了进来,而且还被他买到了。
要知道这里面的风险可不小。
沈战烈听到王丽梅的夸奖,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这是我该做的。”
“不过我光买到了棉花,没买到棉布。”他有些为难,“今天带的猪下水用完了,我打算明天在跑一趟,在换一些棉布。”
“而且,我媳妇的手都被冻裂了。”
这才十一月份呢。
还没到大冷的天气。
他有些心疼,“我还想买点羊油,但是我问了好几家没买到。”
“妈,你这边有能买的地方吗?”
这可王丽梅还知道,“我表姑家有养羊,但是要等年底杀羊了。”
沈战烈可等不及,他想了想,“那我在想想其他的办法。”
回去的路上。
王丽梅一个劲儿的夸沈战烈好,听的江美舒耳朵都起茧子了。
好在到了城里后,两边就自动分开了。
在一块走万一要被抓到了,那可就算是完了。
好在一路上虽然提心吊胆,但总算是有惊无险。
下了车子,王丽梅下意识地和江美舒说道,“你陪嫁的东西,妈总算是给你把棉花给弄到了。”
虽然不多,但是起码有不是吗?
尤其是眼看着梁家,还有几天就要上门提亲了。
当母亲的说不着急,那是假话。
江美舒抿着唇,抓着王丽梅的手不说话。
她的母亲总是这样。
会让她觉得很爱她。
也确实如此。
比起其他人的母亲,她已经算是极为幸运。
江美舒安慰自己,人不可能十全十美,如今能够这样,已经是极为不错的了。
“妈,谢谢您。”
她突然说这话,让王丽梅有些回不过神,她抬手摸了摸江美舒的头发,“美舒,你不怨妈妈就好。”
之前江美舒怨过。
但是后来也想明白了。
也能理解王丽梅的不容易,那些怨就慢慢消散了。
余下的不过是想好好孝顺她罢了。
“你在家也待不了多少天了,便要结婚了。”王丽梅低声道,“这时间真是好快。”
是啊。
掰着指头数,还有四天。
梁家就上门提亲了。
江美舒想,她不把梁秋润当做丈夫,而把他当做一个上级领导。
给钱办事,互不干涉。
想来,婚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
肉联厂办公室。
“帮我把下午的出差都推了。”梁秋润朝着陈秘书说。
陈秘书愣了下,有些疑惑,不过却还是点头,“是。”
下午四点半,还没到下班的时间。
梁秋便拿起衣服,准备下班了。
陈秘书"??"
他立马追出去,“领导,您这是去哪里?”
梁秋洞想了想,声音温和,“翘班,去和江同志一起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