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生来痛恨寿终正寝的英雄。
一朵永不凋谢的花,不仅让人厌倦,更令人作呕。
有时候,也会有看上去优雅而谦逊的先生。
他们温柔地说:“女人生来比男人瘦小,所以需要保护。
“这实在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你看,自然界里的雌性大都比雄性瘦小。不正说明了,此乃造物主的意志
另一个隐秘的声音:“听哪,他的意思是他相信有造物主那造物主,必是以他的形态男人的形态存在。”
“这是宇宙的规律,你再如何否认,都不能对这样的事实视而不见女人生来比男人瘦小。
另一个隐秘的声音:“作为一个体面人,他不能这样说出口瘦小,便意味着劣等。”
“但这并不能作为男人自大的理由,因为男人,作为一个高贵而优雅的人,”看上去优雅而谦逊的先生继续温柔地说,“男人,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更要懂得正是因为女人生来比男人瘦小,女人需要保护。男人需要善待女人。”
笑声,大笑
女人生来比男人瘦小,所以需要保护。
所以,曾有先知这样说女人还没有准备好。
换作从前,我多少会为那些话语感到愤怒。
可是现在的我,已经很久感受不到愤怒为何物了。
我只是稍稍惊讶于,人们习惯于将果与因错倒,习惯于将表象看成真实。
他们的谦逊即是傲慢,完整即是残缺;他们的高贵,不过是奴隶被主人偶尔施舍的糖衣与麻药。
女人并非生来瘦小,而是在漫长的岁月中,变成瘦小。
子宫既是令人敬畏的创造力,亦是致人毁灭的原罪。
自然究竟是馈赠,还是诅咒
自然就是我们自己。
我们自己,就是诅咒。
夜幕降临,清漪园水岸的露台四周也摆满了暖炉。
班铸设计的炉体不会任火苗四处蹿裂,也不会让黑烟弥漫熏天,星星点点的橙红色在里头显得安静又可人。
这样既省碳又保暖的炉子在苦寒的镇北军营已是冬日必不可少的装备,而且几年前在她的允准下已向北境民间贩售。
北境早已不是国人记忆中的兵荒马乱的国界。
不同地域的人们流动往来,商业繁盛。医馆与学堂遍布,夜晚街上也有女人。
时间对所有人是一样的
时间是不一样的。
北境的时间好像雀跃跳动的心脏,奔腾着快要飞起来了,遥望着,那缓慢匍匐的中原。
慕如烟坐在露台,静静看着暖炉中的橙红色。
思绪就这样漂浮着,一会儿想到自然,一会儿想到北境。
不过,她终究不是一个喜欢往回看的人。
收回漂散的思绪,凝住眼眸。
向前。
不要回头。
伸出手去探探,很暖和。
“小姐”
慕如烟回过头去,看到素羽一手叉着腰,一手揣着一只楠木匣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
素羽气鼓鼓嘟囔着嘴,责备她又在外面吹风。
慕如烟忍俊不禁。即便有暖炉傍身,这个贴心人儿也不许自己对身体掉以轻心。
“明日就是太子寿辰了。”素羽蹙着眉,“小姐前日可是答应了我的,切不会争强好胜。”
见慕如烟接了程娇的比武帖子,素羽怎放心得下:小姐的手现在连提把长剑的力气都没有,怎可能胜得过对方。她不怕小姐输,只怕小姐因为输了比武而心里难受,更怕她因太过勉强而伤了自己。
慕如烟一脸故作认真道:“你什么时候见我争强好胜过”
“”
这话总觉得哪儿不对,可竟无言反驳。
“白晏呢”慕如烟问道,“回府了么”
谈起白晏,素羽面上的愁容更深了:“听外面传来的消息,方回。”
慕如烟瞥了眼早就暗沉的天色,点了点头。
今日满都城权贵传得沸沸扬扬的,便是太子的表弟一大早就立于皇宫之外求见东宫。
众人不用说破但都知道,白晏此次求见必是为了为姚胜求情。
姚胜的受刑日是后日,明日太子寿辰,上至太子下至臣僚肯定片刻不得闲,要求情自然只有今天了。
早朝、议事、采办,从清晨宫门开启以后,门内外人来人往,所有人都看到一个身着庄重锦袍的少年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他双眸坚定地向前方直视,似乎确信自己能见表兄一面。
可宫人一次次传报,一次次的回复都是:不见。
唉
路过少年身侧的往来臣僚与宫人们都暗自叹息。
姚胜罪名昭然,他的量刑是人们众望所归,又是太子亲手裁准,哪还有什么回旋余地呢。
哪个君主会轻易推翻自己的抉择
更何况,明日就是太子寿辰,作为太子的表弟,何必在这个时候为了这种事扫兴,这不是触太子的霉头么
再者,姚胜其中一条罪名就是迫害白家,而作为白家子弟当众为姚胜求情,虽说有宽宏大量的意思连他白家长孙都不愿追究了,其他罪名是不是也可以从轻发落
可从另一面来说,不就也是当众暗指太子胸襟狭窄、心狠手辣了么
所以说,太子当然会不悦,当然会拒绝召见了。文網
人们啧啧暗道:就算是太子宠爱的表弟,也不能太过恃宠而骄抑或更应该说,不能太过相信自己身上的荣宠。
皇家是权力与欲望的斗场,别说是表弟,亲兄弟也随时可能刀枪相向。
从阴暗的人心来揣测,太子从前倚杖母族即便是失势的世家是因为作为最不受宠的皇子别无凭靠。而现在的他已是监国的君主,所有世家都为其所用,白家哪还有过去的价值
这个小少爷,到底还是年轻了些,不懂得深奥的人情世故。今日,怕是也必要补上这一课罢。
是以众人边感慨着,边目睹这个秀美的少年在宫外等了一整日,从昏暗的清晨,到冬阳下的正午,再到黑夜降临。少年双眸坚定有神,孤自毅然伫立,直到皇宫的大门又一次沉沉地关上,他才打道回府。
毕竟是没有习过武的世家少爷,一动不动地站了一整天,踏星去扶他上车的时候,白晏的腿僵直着,一时迈不动步子,差点摔倒。
可据说,他一挥袖,闷闷地甩开了那名太子从前的随从,扭过头去,独自踱步回府去了。
素羽将今日街头巷尾有关白晏的传闻一一说与慕如烟听,慕如烟垂眸浅思,不置一词。
放眼望去,清漪园水岸美景依旧,却人去楼空,清寒寂寥。想来白晏独守的太子旧邸,也已重归昔年鬼宅的肃冷了吧。
素羽偷偷拭泪:终究还是散了。
慕如烟把目光放到素羽手上的楠木匣,这是她令她去慕府秘库取来的,是杜若临走前秘密交托的东西。
素羽恭敬地伸手正要奉上,却在慕如烟触碰到匣子前下意识收回了手。
“这该不会是坏东西吧”素羽警觉道。
慕如烟收起一瞬的惊讶目光,忍俊道:“这可是杜若留下的。”
“虽是如此”素羽不知为何心里慌得很。
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杜若只嘱咐要好好保管,以便不时之需。
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