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第113章 怪物(1 / 2)

娇将为后 沐心初 4184 字 5天前

今晨灰蒙蒙的,吕皇后一步步踏上紫微殿高耸的石阶,身后是紧紧跟随的满殿文武。这座充满权力与欲望的阶梯,她曾夜夜在梦里欣赏玩味,今日却是这辈子第一次真正敢于登踏而上。

雕琢着朱雀的玉石在稀薄的晨光下幽幽闪烁,朦胧却诱惑,让人脚下细微发抖,浑身血管隐隐膨胀。

啊皇后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他们每日在此,体会到的竟是这种感觉。

还有她,和她的女儿。她们也都曾体会过。

进入殿内,朱景深已经孤坐于高处。他似乎早就预感到了这一切,只是肃静幽深地俯视着所有人。

护卫王座的禁军抽出剑来,欲挡住不断逼近的人潮,却被另一波早就反叛的禁军一拥而上。一剑一剑,血肉模糊地倒在人前。

鲜血差点溅在一身纯白素缟的皇后身上。她并没有闪躲,只是手托凤印,昂着头冰冷傲视高处的朱景深。

她是这座帝国的皇后,手持凤印,在历来的不成文规定之中,当帝王不能理政之时享有操舵国政之权力。

而王座上的朱景深,虽然受帝王的监国之权,得到的却只是口谕。

这种暧昧的处理方式,或许正是帝王为了牵制皇子所做的安排。而今日则得以被皇后利用。

若他得人心时,皇后自然无可趁之机。可如今,谁让他将自己生生变成了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

他和慕如烟两人,一个在朝堂,一个在战场,自不量力地以为凭借一己之力可以改变什么,却是在愚蠢地自毁根基,以至于成为了站在这座殿宇上的所有既得利益者的叛徒。

南疆是胜了。可胜了又怎样那些被压制着的权贵自然不会将真心话说出口,却在心里恨极了王座上的人。

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个理由,一个将那愚蠢的两人拖下圣坛的理由。而那个理由,却已经由那愚蠢的两人,亲手捧上。

“不敢拼死到底,还低颜谄媚与敌寇通商,国之尊严何在”皇后与诸臣一身素缟,昭示着远方的慕如烟所作所为是何等的可耻卑贱,俨然已经危及到国之存亡,“今日,乃吾等丧国之日矣”

大殿回荡着诸臣附议的声音。

平日里一个个在人前耀武扬威的大人们,今日却像柔软却狡猾的小兽,一个个藏身于皇后身后,就好像躲在一个最安全的理由之下。皇后的背影在今日看似无比高大,就像那个看似无比正确、没有人能够抗拒的理由。所有人躲在国之尊荣的背后,有人真诚,有人虚伪,却同样,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慕如烟其心可戮,其罪当诛”

再次满堂附议。

朱景深双目幽深,沉默地望着殿内诸人,见邹准匆匆入殿,连忙对远处的他微一抬手,让他不要说话。

他知道邹准想要向满殿的人用理性与数字来解释,通商对于国库与民生的重要性,还有保存军队实力的必要性。或许,他还想感召众人,人的生命当然包括那些远方的战士们的可贵。

可是你看那一双双被恐惧与欲望填充的眼睛,他们哪是用理性能够说得通的。他们原本,就不是为了一个理性的理由而来。这时候与他们说理,只会成为群情激愤的牺牲品。

“是我令她这么做的,与她无关。”朱景深望着皇后,沉定说道。

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吕皇后嘴角上扬,目光中现出更锐利的颜色,伸出有力的手指直指王座上的朱景深:“丧权辱国,是为不忠;违逆圣心,是为不孝来人将这不忠不孝、大逆不道的罪人拖出去”

殿上响起金属蠢蠢欲动的声音,被笼于皇后旗下的禁军举起长枪。

几乎同一时刻,殿外传来一阵铿锵。金属对金属,空气对峙又分裂。

首领太监卢公公在另一波禁军的护送下,踏着急步入殿,高声道:“陛下醒了”

身着素缟的诸臣之间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众人神情紧张。

朱景深的脸色如常,丝毫不为所动,双眸幽深地与王座下肃立的皇后对视。

吕皇后迅速压下脸上一闪而过的惶惧,将骄傲的头颅昂得更高了

你以为他会救你你只不过是一颗帝王的棋子,可用可弃。就让他来看看,看看这分裂的殿宇,看看这阵子你监国的成果,是如何将他的帝国置于一个即将分崩离析的境地。

他一定会将你视为皇族中异生出的怪物。他知道,为了维护皇权,必须将你像毒瘤一样尽快剜除。

何况,南疆已胜,若将那握着兵权的慕如烟放之任之,早晚是个祸患。还有那富得流油的东海雍氏,帝王早在十多年前就想将其侵吞了。

这次,正好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将你们一网打尽。

所以,帝王的苏醒,不过是加速你们这伙人的倒掉而已。

如此想着,吕皇后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紫微殿一片焦灼不安的气氛之中,帝王在中护军刘轶的护送下临朝。

多日卧床的承平帝在宦官的搀扶下稳步行走,似乎精神和体力都得到了恢复。

父子俩相距不远,沉默互望一瞬,同样的面无波澜。

朱景深从王座上站起,衣摆清扬,脚下生风,对那至尊的位置并无丝毫贪恋,如往常般悠然沉稳地步步走下圣坛,来到皇后与满殿反对他的臣子面前。

众人不约而同,纷纷后退几步,就像潮落的海浪。

他嘴角似笑非笑,像从前那样面朝高处的王座恭敬致礼。

众人错愕,仿佛这才意识到什么,争先恐后匍匐而跪,齐声高呼:“陛下”

帝王缓步回到王座前,沉沉坐下,俯瞰这座宛若深海一般的殿宇。

殿前鲜血淋漓支离破碎,而这满殿的人,一个个身着素缟。这一身身丧服,是为谁而着

死寂苍白的深海。

帝王深沉着眼。

皇后亦与众人一同跪地,低着头,听得到自己那轰隆隆的心跳。

他一定是向着自己这边的。

一定。

因为即使是他,也不敢与这满朝的人为敌。

因为若不是这样,这座帝国,这座宫殿他毕生所珍视的定会倾垮崩塌。

每一秒都像一年这么漫长,所有人匍匐沉默,听着各自的心跳,紧张地等待着归来的帝王的一句话。那将是一个终极的答案。

一声鹰啼划破长空。

“报”

前线的信使高举着军报冲进紫微殿。

所有人背脊一惊。

南疆不是已经战胜了吗难道还有什么变数

信使高举军报:“北境镇北守军急报”

众人又是一惊:不是南疆,是北境

“北旻新帝即位,已集结百万之师,欲进犯我边境”

满殿哗然。众人顾不得匍匐之礼,只感到浑身的发抖。

皇后依旧匍匐,只是指甲狠狠嵌进掌心,恨不得双拳捶地。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出了这个消息

感受到身后人群内心的恐惧与骚动,朱景深双睫微垂,心如沉稳的深海。

这群人,前一刻还以为南疆战事已平,自己大可高枕无忧,为了各自的欲望,还想清灭那些刚刚救他们于水火的人;而不过短短瞬间,当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身处战乱的危险之中,才又想起那些守护他们的人的好处来。

帝王眸色幽沉,不发一语。前一刻,众人还等着他口中的一个答案;而不过短短瞬间,那个答案,已经不需要他说出来了。

邹准松了一口气,得到帝王的允准后,来到殿前向所有人有理有据地说明,开放南疆通商将对充盈国库、对未来的战时补给起到重大作用;同时,保存军队实力,而不是让他们白白地去死,要对即将来临的大战更为有利。

这个道理,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已经不言自明。前一刻无法说通众人的言辞,当情势稍一转换,便立即说得通了。

邹准不禁苦笑:谁说人是冥顽不灵的,他们变得可快了只要危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可恨可叹的是,那些远方的人的性命,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在他们感知到危险时才生出了意义。可笑可悲的是,他们谁都不会承认这一点,你看,他们下一瞬间,就要齐齐歌颂,那南边的战士们多么勇武爱国,实乃国之荣耀他们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不论如何,至少不论是朱景深,还是慕如烟,都已免去了悖逆叛国的罪名。

望着不远处朱景深跪地的沉静背影,邹准忽然想到远方的慕如烟,不禁浑身一颤。

是她

他为她承担所有,而她亦早早为他安排好了一切,让他免于受到伤害。

什么时候

从她离开都城出兵南下的时候就任为大将军的时候邹准思索得头颅有些发疼。

更早。

早在她回到都城之前。怕是当初她决意诱使北旻大军出兵之时,就想到了今日。

想到此,邹准又一次心里隐生忧惧:太可怕了。

望着好友沉静的背影,他不能不为他感到担忧:他是否知道,自己深爱的那个人就像深渊中的一团迷雾,就像雪山上的一抹妖魅;他是否也对她有清醒的认识,是否亦对她心生畏惧对于那样的人,他难道不曾有过一刻的怀疑,不曾有过一刻想要放弃、想要逃离

朝会结束,帝王在禁军的护卫下步回寝殿。

这阵子虽然卧床不容他人接近,但他依旧耳聪目明,头脑也同以往一样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