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计真的能行得通吗”清月并未卸下伪装,而是和骆珏一起并肩坐在海边的长桌前,等待着海上敌军的到来。
可能是清晨清朗的海风扑面的关系,不知为何,明明是两个赤手空拳的人面对即将登岸的千军万马,此刻心情却是那么的平静。
已经回想不起来,上一次心底这样的平静,是什么时候了。甚至有一种,灵魂上的轻松。
村寨仍在流血。自己的这种轻松,无疑是虚幻的自欺,可耻的逃避。
她也不确定,慕如烟是否能及时成功救下她们。但心里,有一种声音想让她相信。
从前,她一心想让她死。可今天,她却盼着她平安回来。
待慕如烟平安回来,她便打算对她摘下自己的面具,用自己的命做出应有的偿还。
不过或许,自己等不到那一刻。更有可能的是,在此之前,就会和身边这个白面书生一起葬身在这片海岸了吧。
那样也好。壮烈地死得其所,总比在愧疚自责中终结生命要好。
空城计,真的能行得通吗。
“谁知道呢。”骆珏往后悠闲一仰,“或许又要失败。”
“又”
“五年前,失败过。”
“五年前”清月疑惑地转头看骆珏,“我听说,五年前北境的冰面上,慕如烟用空城计,独自一人阻挡敌军,为胜利争取了时间。那计谋是镇北军年轻有为的军师出的说的就是你吧”
“是我出的,但却没有成功。而是,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怎么可能若不成功,她怎么活下来的国境怎么守住的”
骆珏长叹一声,目光沉沉地望着海面:“敌军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们有自己睿智的将领。事实的真相是,一个小女孩根本没有欺骗过他们。是她师傅果断用自己的命去换的。”
看着清月惊讶的双眼,骆珏悠悠一笑:“她师傅曾是北旻最杰出的将领,对她而言也是像父亲一样的人。那时他自刎了。我们割下了他的首级,用一匹战马将他的尸体送到了冰面上,这才震慑住了敌军,让他们相信,女孩的背后有可怕的千万伏兵。”
海风苦涩,水面上越来越近的星星点点,就像鬼火一样。
南昭人都道,北境是由慕如烟父亲的亡魂守护的。却不知道,守护了他们的那个灵魂,是他们的敌人。
“你能想象吗,她那时十五岁,父母新逝,孤自一人站在冰面上面对千军万马,看到从身后行来的马上载着她师傅身首异处的尸体,心里是什么滋味。”
听着骆珏平静的叙述,清月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骆珏继续娓娓道来:“可她脸上不能露出任何悲伤的表情。只能笑。昂着头桀骜地对着敌人笑看呐,我们把你们最伟大的战士斩杀了”
“什么年轻有为的军师,我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家伙罢了”骆珏对着大海放声大笑了许久,直到将双眸涌出的苦涩的眼泪全部吞下,“即便我出的主意差点让她死在那儿,即便那场战争死了太多的人,可是,事后没有一个人怪我。所有人都说我足智多谋。她将我一手提拔,依旧在任何时候都信任我的判断,将军营的大小事都交托于我我才成了如今的我。”
清月静静望着骆珏,见他转过头来,对自己绽出一束灿烂微笑,与那海面上越来越近的火光一样灿烂。
这就是为什么,对于她而言,“敌人”两个字从来都是那么模糊;在她眼中,仇恨什么的,不过是人们为了不让自己痛苦、而欺骗自己活下去的意义。年少的时候,她便看到了,我们所有人都活在死亡里。看到了那些,然后勇敢地选择,继续活下去。
骆珏若有所思地望着身旁那个满脸长疤的女子,笑道:“所以,失败没有什么可怕的。人生在世,迷茫愧疚什么的在所难免,但你做了自己相信的事,努力去做过了,便无愧你为自己生活标注的意义。不论什么时候,要相信自己。人终有一死,不要那么着急。”
清月心中泛起波澜,转过脸去望向海面。还记得慕如烟曾经救她时说过的话:“真正的债主是很难找的。不着急,慢慢找,人生长着呢。如果实在找不到,因为那而痛苦,恨我也没关系。”
她嘴角浅浅一笑:她让她留下来,是为了听他的这一番话么。
这还让自己,怎么去死啊
敌船已经很近了。
骆珏拿出笔纸。
清月探头问道:“做什么”
“写个纸条,说要和他们谈。”
援军到来前,能拖一刻是一刻。
她垂下眼眸,对他伸出手:“我来写。”
“行得通吗”
清月与骆珏相视一笑:“谁知道呢。”
纸条写完后,敌船已经即将靠岸,骆珏欲脱下自己的外套,将金丝甲让予她。
她并没看他,而是将手臂撑在桌上,漫不经心托住下颚,平静的双眸望着被敌船占领的近海,神色悠悠然地好似嫌弃道:“你自己穿着吧。”
骆珏:“”
他摇头一笑,将金丝甲一扯一脱,潇洒地扔到了海滩沙地上。
“看来是谈不拢了。”骆珏望着郑洋,悠悠笑道。
“我想找一个人。”郑洋左右环顾,依旧没在海岸上寻到其他人影。
“找到了你们就肯走”
郑洋鼻音轻哼,往后一靠,又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我说过,会等。等你们双方打得两败俱伤,我们再将你们彻底打败。”
清月静静望着郑洋,始终不发一言。
“不过在那之前”郑洋漫不经心地重新拿起自己摆在桌上的长剑,一边悠悠打量着,嘴角一边扬起弧度。
剑刃在朝阳下发着清冷的光。
眼前此人就是传闻中足智多谋的镇北军军师,从来都被自己的军队保护得很好,轻易不会上战场。这样的人,此时不除,更待何时。难道还要等正式开打么。战场上哪有什么光明正大的谈判。
毫无预兆地,郑洋倏地举起长剑,向骆珏挥去。
“小心”清月眼疾手快,立即将郑洋挡开。
按理说两军谈判之中,不应动武。她没想到郑洋会做出这样不告而战、攻其不武的卑劣行径。
诚然,战场上本也不能指望有什么高尚可言。而且,在方才的谈话中,她也已经看出对方并不是那个她昔日眼里的“英雄”。
可清月武艺毕竟不强,两人交锋没几下就被对方占了上风,被甩在海滩沙地上。
当郑洋一剑冷冷砍下,要将这个满脸长疤的地痞一刀结果之时,她仰头望向清纯的天空。太阳升起来了,剑反射出的光一瞬间扫过她的脸。
她昂着头,平静地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再去想。
一道金光从旁闪过,金属相撞的声音,有什么挡住了郑洋的长剑。
清月睁开眼,见骆珏两手将金丝甲拉长成绳一般的盾,用力撑住郑洋的攻击。
“快跑啊”他扭过头来,对着身后的清月大喊。
郑洋嘴角一扬,微微侧身抽剑,再次刺下,一剑贯穿了骆珏的身体。
清月脑中顿时嗡嗡一片。一切仿佛都变得很遥远。
看到他们的首领已在沙地上与人开打,船舰上的郑洋的同伴迅速下船登岸,海滩上全是黑压压的兵,越来越近,杀喊声冲天。
海岸终究是没有守住。
方才一剑下去,看骆珏气息尚存,郑洋再次挥起剑来,向他的脖颈砍去。清月扑了上来,挡在骆珏淌血的身体之上。
正在此时,刺眼的光一闪,遥远的一箭挑开了半空中的长剑。
“中郎将”方子扬放下手中弓箭。他的身后是千军万马,从北边奔涌而来。
军队回来了
郑洋站在原地愣了一愣,清月一咬牙,背起受伤的骆珏往北奔跑。
方子扬行到一半,振臂扬手,全军兵马一瞬停住,早就埋设在沙丘背后的火炮同时现形,向敌人飞炸而去。
与此同时,海面上现出一大批新的船影,从北踏浪弛来。船身不大,数目却多,速度极快。
主帅朱士玮站在最前方的主舰船头,高举手臂往前一挥,火力全部对准靠岸的敌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