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首领正示意旁人去接装着慕如烟头颅的木匣,年轻人双目圆睁,用健硕的手臂将匣子用力一拍,牢牢扣在自己身侧。
“说好的用她的头颅换大皇子平安归来,大皇子呢”
还不待翻译开口,海盗们立即面面相觑,迸发出嘲笑的声音。
冷汗从年轻人的鬓角滴落。看他的脸色,心中好像有什么正在崩塌一般。
在慕如烟未到南疆之时,海盗的确传书镇西军,说只要他们献出慕如烟的人头,便将大皇子平安归还。
这自然是乱军之计。
镇西军与慕如烟本就不是一条心。皇子被俘,失去理智的忠心兵士们为了救他们的主帅,也极有可能就将她杀了。
果不其然,听闻日前慕如烟一行刚到南疆军营,镇西军军中哗变,即刻将其十几人团团围住。
探子回报,当时只听到遥远的营中杀声冲天。军变似乎很快就平息了下来,从寨墙下的沟渠里淌出赤红的鲜血来,四周弥漫着可怕的血腥气。
传闻中帝国史上最年轻的大将军、不可一世的慕如烟,就这样殒命了。
一名站着的海盗正要开口,首领将手一扬,止住队友的鲁莽,盯着紧紧护住木匣的年轻镇西军士,用异国语言悠悠然说了一串话。
翻译道:“你不给看,我们又怎能确认那真的是慕如烟的人头。莫不是你们随便弄了个女子的头颅,糊弄我们呢。”
年轻人眉目一瞪,振振反诘:“我一人登船而你们人多势众,你们还怕我使诈说好的一手交头一手还人莫不是你们根本就没打算放了大皇子吧”
这次首领再也没能止住队友们狂喜的大笑声,其后站着的一人用南疆的语言边笑边嚷嚷:“你们自己把自己的大将军杀了,我们还还你们皇子做什么南昭军都是些猪脑袋,活该败这么惨”
大皇子被俘,大将军被自己人杀了。
南昭军中混乱无首,未来的储君又在他们手里现在对于他们来说,这片海岸自然是一路畅通无阻,可以长驱直入,直捣中原了。
众人正畅快笑着,首领却一拍桌,回头狠狠瞪了队友们一眼。
纵然慕如烟的人头是他们一直渴望的东西,毕竟还未胜券在握,怎可如此轻敌。
而且,这个独闯敌船的落魄年轻人,光以他的勇气来看,就不容小觑。
战场上一步都错不得,他们怎能就这样将自己会说南昭语言暴露在敌人面前。
队友们听话地止了声,但从他们漫不经心的表情来看,心里或许觉得首领也太过谨慎了些。
这个单枪匹马过来的年轻小子,又翻得起什么风浪。
事实似乎也证明,的确是首领过虑了。年轻人完全沉浸在被愚弄的绝望与悲伤之中,抱着木匣,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痛哭失声。
那哭声凄厉悲怆,仿佛在为了自己的愚蠢酿成了无法换回的后果,而悔恨不已。
得胜的人们一边狂喜,一边从心中生出傲慢的怜悯。
连首领心里放松下来,也摆出一副胜者姿态,正对着年轻人开口道:“你回去告诉你们的人”
才说到一半,他猛然顿住了。
哪里不对劲。
太安静了。
荒芜的海岸,平静的水面,一只小舟独自慢慢悠悠接近他们
而这段时间,他们包括主舰在内的百艘战船只是静静等待,等待着慕如烟的人头
不知不觉中,过了多长时间了
“糟了”首领从座位上跳起来,怒视面前在地上恸哭着年轻人,“他是在拖延时间”
话音未落,年轻人俯首间暗一抬眼,已果决掀开木匣,伸手朝里面一掏,扬臂将一种白色粉末往船舱内用力一洒。
舱中瞬间烟雾弥漫,气味冲鼻。有人捂面倒地,有人屈身咳肺。
所幸首领躲避及时,用头巾将自己的脸蒙住,在一团毒雾中摸到那木匣子仔细一看,里面哪里有什么人头,不过是一个装着毒粉的球体罢了。
还没等他喊出“抓住他”,年轻人早就已经跃身而出,消失在了雾中。
从混乱的船舱出来,冲到主舰甲板,只见方才那年轻人来时的小舟,竟摇身一变,成了一条半身陷入海面的小艇。如一条灵活穿梭的飞雷,很快就离开了战船的射程,往海岸的方向去了。
与此同时,离荒凉的海岸不远处,平静的海面上竟不知何时停泊了一条画舫游船。
雾笼暗涛,烟波流转,蝉翼般的白纱随海风悠悠飘摆。
画舫不大,却精巧别致,像是东海富饶之地的奢侈品。
从遥远的画舫上,传来隐约朦胧的糜糜之音。
乘在舫上的,除了船夫外,全是衣着柔美的妙龄女子。有人抚琴,有人摇扇,悠闲优雅如一幅工笔仕女图,与如今凶恶对峙的战场形成了何其鲜明的对比。
难怪连这些战船上的海盗们都愣住了,只是站在各自的甲板上,久久地望着这样的海上奇景发呆。
直到方才年轻人乘坐快艇一路无阻地接近海岸,平安地上了那条画舫。
画舫上的妙龄女子们将轻纱往舱两边拉起,这才露出了船舱中央美人的妙姿。
美人一身飘逸罗裙,悠闲地斜倚着,似乎只顾着沉醉于欣赏迷人的海景,与战场、甚至与整个俗世都毫无关联。
海盗们拥挤在甲板前头,睁大了双目,沉寂了半天,才有人高喊出:“那是慕如烟”
那人在海上面对敌舰,竟然轻衣罗裙,闲适自得,哪有半点军旅模样。
望着怪异的海面,海盗们的声音一开始带着惊叹,后来是不解,直到肯定那人确是慕如烟,众人的喊声中充满了愤恨。
有人在首领身侧忿忿问道:“所以,镇西军中根本没发生过什么哗变”
“不,有过。”首领沉沉望着海岸,恍然大悟,“那是她控制了镇西军的哗变。”
年轻人上了画舫,向慕如烟行礼。
慕如烟微微坐起身,欣赏地点头:“辛苦了。”
海上依旧平静得出奇,海盗们似乎还未做出进退决定,敌船停在遥远的海面。
“父亲生前造的战船,已经不多了,”年轻人眼神略微凄伤地看着自己方才乘坐的小艇,“不愧是镇北军神匠班铸的设计,如此迅速的快艇,实不多见。”
那日南都清漪园的焰火晚宴之后,方子扬便在慕如烟的指示下,提前南下,暗中整编他父亲的旧部。
眼下与海盗们敌我对峙,一边是数百艘战舰与穷凶极恶的敌军主力,另一边,却是靠近荒凉海岸的一叶画舫。
那画舫只是艘毫无反击之力的游船,说是以卵击石,亦或是螳臂当车,都不够格。
战场不是儿戏。谁都看得出来,若不是慕如烟已经彻底疯了,就是诱敌之计。
又一行汗从方子扬的鬓角滑落。今日他一身简朴军装,双眸毅然,似乎又比前阵子成长了许多。他望向深邃的海洋:“就看他们了。”
??
海盗们的敌舰之所以迟迟没有任何动作,是因为甲板上早就吵成一片。
因为今日的景象,对于习惯了战场了的他们,太过诡异。
“那不过是女人们的游船,我们人多势众,一拥而上以灭之,胜之不武,不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