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第99章 云散(1 / 2)

娇将为后 沐心初 3852 字 5天前

空寂皇城,萧索秋风,淡雅天光之下,一人默默站立,另一人沉静跪着。

帝王与淑妃对望片刻。

一双影子拖在藤蔓缠绕的宫墙上,一长一短,安静无声。

她实在不必这么做的。

宫中人都知道,淑妃生性淡泊,这些年,更是从未有什么相求。

帝王沉叹一声,正要无视眼前人而进入冷宫之门,淑妃将身子往前跪行几步,再次挡住帝王去路:

“求陛下开恩褚相势力早就已经毁尽,那些死士的所作所为,绝不会是宜嫔指使的”

整整二十年的韶华岁月,昔日佳人,只将自己锁在冰冷的宫墙之内,面对孤灯寒烛。

她完全有机会为自己与背后的势力攥取什么的。想当年刚入宫之时,即便短暂,但那荣宠,何尝不是如同璀璨星辰。

而这锦绣绚烂的戛然而止,并不是因为帝王的薄幸,而是她自己,选择了决然与宫廷的一切告别。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暗中号令江湖上的那些杀手余孽呢

但这些事实,对于帝王的抉择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他给过他们机会。

帝王此前昭告天下,所有死士游侠,须即刻归籍,就此服从朝廷的管束。若再有违逆,一律诛杀。

可昨晚,趁着东山圣所守备的空虚,那些褚相余孽,还是丧心病狂地对慕如烟进行偷袭。

从兵部秘密收缴上来的兵器来看,这次南疆的战事,比想象中要复杂。普天之下,江湖之远,再也不能有不受控制的乱世祸端了。

而不论宜嫔是否参与其中,她的存在,便让那些余孽在心灵上有了归属与指引。只要她还存在一日,那些外头的隐患就没完没了。

帝王望着藤蔓上的凄凉秋光,沉默无言。

自己的身子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有些事不能再拖了。

上一代的祸乱,就由自己的双手,将它终结在上一代吧。留给下一代的,须是一个干净崭新的世界。

从这个角度而言帝王暗自苦笑一声,嘲笑着自己的虚伪即便表面上是给了机会,也不过是让自己心里好过些罢了。该杀的人,终究是留不得。

帝王的皇袍一角擦过淑妃的肩,身影已踱步至宫门口。

“若琉瑜还活着,也绝不会肯的”淑妃转过身来,双眸含水地颤声喊住帝王。或许她已经急不择言,可她知道自己别无他法,只好做着最后的尝试。

听罢,帝王身子猛地一震,过了一会儿,回过头来,一双幽眸对眼前人注视片刻,沉沉开口:“那是你还不够了解她。”

淑妃抬头怔怔望着他,泪从眼眶默默淌下。

“该杀的人,她从不会留下。”

下一瞬,帝王垂下眼眸,不再多言。

宫门缓缓开启,又缓缓关上。

宫中艳阳高照,一切井然有序。

好久没有这么,有序了。

就像万物都终于回到了它们该有的位置。

众目睽睽之下,传出一记响亮的耳光。美人在突如其来的重力下侧过脸去,倾世绝尘的脸颊上顿时多了一个刺眼的红印。

所有在场的宫人都大惊失色,面色惨白地跪倒在地,头低得几乎压到了地上,不敢仰视。

公主监国,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然被当众掌掴。

而且,下手之人还是罪臣之女。

要知道,此一时彼一时,世道早变了。

如今奸佞呼号遍野,南疆黄金满盈,朝廷百废俱兴。昔日权势滔天的褚相府及其同党,被连根拔起。

固伦公主杀伐决断,却也不是完全不讲情面。一旨宽赦,给了他们最后的体面:“以罪论处,概不株连。”

要不然,古往今来,如此大奸大恶的罪孽之下,那些府中女眷和旁支远亲们,早就被一起降罪论处了。再幸运的,怕是也难以免脱沦为奴婢官妓的命运。

哪还会想今时这般,并无祸事牵连,连祖宅也保了下来。

而且,作为公主的友人,褚家小姐向来自由出入宫廷。自从家庭遭遇变故,公主也并未下令不准她再入宫。

宫人们跪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对恩赦非但没有一丝感激,今日冲进宫来不说,还敢掌掴公主。

此人怕是已经疯癫,不要命了

即便自出生以来,美人从未受过今日这样的当众之辱,但她神色沉稳无波,轻拂衣袖,示意众人退去。

将所有人远远支开,只剩下两个盛年妙影。

四下寂寥又空灵,如美人凉淡的眸色。

固伦公主凝望面前的友人许久,只见对方掌掴的手,现在还随着浑身忍不住发抖。因为愤怒,悲伤,亦或还有其他的什么。

“我给过他们机会。”公主面色淡然道。

“你是给过”对方咬着牙,唇间几乎要滴出血来,“可你从来没有真心想让他们活”

宜嫔沉静地面壁而坐,双目优雅地阖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在等待。

神思跳跃,随记忆缥缈到遥远的时空。方才停留在那个日光浅薄的午后,一会儿又回到了自家的故宅。

眼前一派金光璀璨,富丽堂皇,金银宝器的味道不知何时早就盖住了书香世家的气息。

父亲权倾朝野,党羽遍世。褚相府门庭若市,日日夜夜满是前来讨好的王公权贵。厅堂库府的豪华,令人结舌目眩。与此相比,皇宫早已黯淡失色。

她自小饱读诗书,才思敏锐,对这越来越顺利得反常的鼎盛景象,心中隐隐有了忧惧。

一日等贵客们退去,她见父亲与兄长们依旧一派嚣张肆意、狂言不止,再也忍不住,认真劝谏:“父亲宦海一生,怎不知盛极必衰的道理。”

“放肆”兄长厉声训斥,“把你从小放在固伦公主身侧,不是真让你和她做朋友的”

在兄长面前,她不过是个木鱼脑袋的幺妹。让她去监视、去影响公主,哪一次做到过

父亲倒没有怪罪,只是幽幽一笑:“女子当国,有何所惧”

厅堂中迸发出父兄们的大笑声。那笑声狂烈,至今还常回荡在她的噩梦里。文網

他们所有人都以为公主柔弱,以为扶上了一个易控制的傀儡,可享万世荣华。

不。琉瑜或许身子弱,但心却一点也不弱。

要是

噩梦里,她还常会想,要是那时候,提醒了父兄们这一点,让他们及时提防,一切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可当时,她终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

她不愿背叛自己的友人。可换来的,却是家族的屠灭。

后悔吗

一点都不后悔,是不可能的。

若时光倒流,自己会怎么选是告诉父兄,是早日完婚,还是不会改变

不知道。

这答案,想了二十多年。依旧,没有答案。

还记得,那日父兄们继续肆无忌惮地议论皇室朝局,仿佛不论是皇家还是天下都尽在掌中。

“固伦公主无甚可惧,棘手的是她身边的白家。”

“皇后将女儿从小护得紧,这娃娃亲早就定了的,下得好大一盘棋。”

兄长们越发不屑嘲笑起来,厅堂里热闹不已。

“那白家也是荒唐,主族就一个独长子,也舍得让他放弃西土的一切,准备以后就乖乖入后宫,一辈子做个女帝身后的陪衬。”

“是啊每每想到此,就觉好笑。说明那白家也不过如此”

记忆中父兄们的笑声有多欢快,她如今的心里就有多苦痛。

故人已逝,岁月凋零,剥开层层朦胧面纱,活下来的人看到了故事的全貌,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两行清泪从眼角悄悄滑落。

宜嫔静静面壁,将脸颊的泪轻轻拭去。

听到身后有人进来了。

早就等了很久,本以为会更早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