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第96章 入浴(1 / 2)

娇将为后 沐心初 4150 字 5天前

车队缓慢,到达东山圣所之后,神官又是各种斋前仪式,时光匆匆流走,不知不觉已过黄昏。

夜幕降了下来,热汽却在蒸腾。不远处传来温泉水滴滴答答的声音。

所有护者,包括朱景深与凤影,全部只能静候于里殿的院墙之外。

身着厚重的纯白礼服在殿中久候多时,淡雅的香烟袅袅,慕如烟垂眸静坐。

殿门开了。

神官手捧换洗的圣服,在她身后不远处跪下,庄重地俯首贴地:“大将军,是时候入浴了。”

低沉稠密,神官诵读的声音。那声音虽是庄严,却令人心烦意乱,压抑难耐,绕梁不去。

从前的厅堂已经撤走一切陈设装饰,空空荡荡,逼人心寒。

所有人身着纯黑色的服饰,不论是神官、亲者,亦或是访者。眼见所及,全是沉重的黑,犹如地狱的夜。

北国秋天的夜晚,已经冷意阵阵。

玄胤在从前的九皇子府邸前依照神官的指引,卸下所有兵器,黑装轻袍,平静淡漠地听了会儿府中嗡嗡蒙蒙的诵经声,便独自走了进去。

本就并不华贵的前厅已被灵堂取代。冷冷清清,稀稀拉拉,连神官的诵经声都显得那么潦草敷衍。

玄毖的母族没有高贵的出身,妻子也不是名门望族之女,他的逝去,在这世上就像一阵风一样,悄然不见踪迹。

故人已逝,可活着的人,生活还要继续。

帝王前些日在大殿上怀念九子的一番话,让一些见风使舵的人送来轻飘飘的宽慰。

可那之后,自从帝王再次陷入昏睡,这里又一次陷入冷寂。

太子自始至终没有半点表态,众人也都看在眼里,对这里更是不闻不问。

有人说,为了两个孩子今后的生活,九皇子的遗孀已经在考虑变卖宅邸;也有人说,是有人在太子的默许下,强令她们搬离。

玄胤默默走进凄凉的灵堂,不动声色左右瞥了瞥。

九皇子玄毖的遗孀带着两个女儿,垂眉颔首,安静跪于一旁。

十五皇子玄祐在大战中九死一生,侥幸逃了回来,如今剃发代首,裸露的头颅被黑布覆盖,为哥哥守孝,跪坐在嫂子与侄女们的对面。

见到玄胤的那一刻,玄祐抬起头来,紧蹙双眉,对弟弟连做几个眼神,紧张地快速摇了摇头。

玄胤似乎并没有接收到哥哥暗送秋波传递来的讯息,依旧旁若无人,面若止水,只在九哥的灵位前礼貌性地微微作了礼。

第九个哥哥与他从不亲近。不论是母族的声望、父皇的宠爱,他们从来都是一个天一个地。

玄胤从小被其他哥哥们嫉妒排挤,玄毖虽然对被排挤的滋味感同身受,却也和其他兄弟们一样对幺弟态度淡漠无比。

大家疏远玄胤的时候,他也跟着疏远他;大家嘲讽玄胤的时候,他也跟着嘲讽。

但这又怎能怪他呢。从小在夹缝中力争上游的人,努力顺应周围强大的多数,或许也是生存的必须。

又或许,在玄毖心中,对这最小的弟弟,也曾嫉妒到了骨子里吧。

但那些过去种种,与浩渺天地相比,不过是沧海中的浮尘一束。人生在世,一抹黄土,一阵无迹的风,除了那些,还留下什么呢。

不,就连那些,也与我们无关。所谓人,于宇宙天地而言,终究是一团留不下半点痕迹的虚无。

玄胤静静注视着灵位两侧涕泣的白烛,暗自想着。

九皇子的小女儿忽然从母亲身边站起来,迈开小腿跑到玄胤身边,抱住他的腿,用稚嫩的声音提醒道:“十七叔,快跑”

与此同时,厅堂外骤然响起兵甲汇聚的声音,长枪铠甲,钢铁的重量,寒冰的温度。

几名带甲兵士冲进灵堂,剑锋枪尖直指玄胤。

堂内诸人陷入恐慌,神官们慌张战起,狼狈地一齐躲到靠墙的最里面。

九皇子遗孀紧紧抱住一旁的大女儿,继续跪在原地。她或许早已流干了泪,心无所念。

玄胤面带微笑,轻轻抚摸了一下身侧小侄女的头颅,让她回到母亲与姐姐身边。

待小侄女再次迈开稚嫩的脚步,进了母亲的怀抱,他这才转过身,面向那几个带甲兵士,冷目斥道:“汝等不知这是何处”

灵堂无兵甲,世所常识。乃至九皇子的整座府邸,都因正行丧事而不允许带兵器进入。

如此,也就早被别有用心之人暗中伺探,有机可乘。

那几个兵士被玄胤的威严所慑,一时间举着枪剑,竟不能动。

玄胤嘴角清幽一笑:“有什么事,出去解决。”

他每走一步,兵士们就每退一步,直到就这样出了厅堂的门。

院子里早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兵士,箭头枪尖密密麻麻指着他。

太子站在那群兵甲的最中间,苍白瘦削的脸上依旧浮着扭曲刻薄的笑容。见到弟弟被枪剑包围却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他嘴角不觉有些抽动。

他是帝王最年长的儿子,皇后所出,母族实力雄厚,故而一出身便是太子。像他这样的人,在这雄伟悠久的北国,应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令人称羡。

可他却忍不住嫉恨那最小的弟弟,甚至,从心底对他惧怕。

身为太子,二十年的呼风唤雨,唯我独尊,却被幺弟的出生打破了一切。

当英伟风流的父皇不再有新的女人,这对他而言便已是一种雷鸣般的警醒了。父亲的眼中从来都没有过的慈爱,全部留给了刚出生的那个白净美艳的瓷娃娃。

战神转世有神官在玄胤出生时进了如此讨好之预言。

可太子其实并未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因他隐隐觉得,即便没有这则预言,父皇也会这样对待幺弟吧。

人生过去的二十年,太子一直以为,身为帝王,女人、儿女,不过都是一种工具不论是出于权力还是出于享乐。而他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也认定,自己此生也会遵循这样的轨迹。

为什么,为什么这世上要有玄胤,颠覆了他早就认知的一切。

即便玄胤在北国毫无根基,即便自己的太子之位一直都握在手上,他没法不怕,没法不怕啊。

不过,马上就好了。

过了今晚,一切都会重回平静,归于虚无。马上,就好了。

太子站在兵甲中央,与幺弟冷冷对视。

过去二十年的恨与惧,马上就要随着幺弟的死亡而随风散去。可他却不舍得让这一刻那么快地过去。

二十年的不甘,怎能就这样便宜了他。

粉身碎骨,碎尸万段,也比不过在他死前诛戮了他的心。

如此想着,太子嘴角临风上扬,悠悠然地带着胜利者的口吻:“我亲爱的弟弟,你不是说过,只要父皇一日不死,我就不敢杀你么”

玄胤一双美目沉静无言,冷漠地望着哥哥。

“为兄近日发现了一件事,你想听么”随军的火把照亮太子扭曲的面容,“那么多年,你不过是父皇养在身边的一条宠物而已”

北国的秋风寒冷,院中武器的反光更添几分冰洌。

“父皇要派人送你们母子滚回南昭吧”见幺弟平静如水的双眸终于忍不住微微一震,太子带着可怜意味地对其睨笑道,“这消息,可是父皇最信得过的宠臣告诉我的啊”

北王一生暴戾霸道,身侧的宠臣向来对帝王忠心不二,素日来连太子与诸皇子后妃都只有对其旁敲侧击讨好的份。

要将他们母子送回南昭,是帝王前几日在病榻亲口对玄胤说的,故而不会有假。

而太子能从宠臣口中得知这则消息消息的泄漏,直接关系到玄胤母子的生死,只能说明

太子的眼神因狂喜而狰狞,像一把把利剑尖刀,欲将玄胤片片凌迟一般:“说明今晚之事,是父皇默许的啊”文網

玄胤双手握拳,指尖嵌进掌心,抿紧双唇,闷声不语。

“好弟弟,这二十年,你其实过得很痛苦吧,”太子细长的双眼中闪耀出雀跃的怜悯,像在用嘘声安抚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孩,“没关系,哥哥很快就帮你,结束这一切。”

一说完,太子脸上顿然卸了所有笑意,奋臂一挥手,语气如寒冰:“放箭”

南昭国都,东山温泉圣所。

朱景深沐浴完毕,浴后轻薄的白袍披在身上,在月下庭中独坐。

入浴后卸了昼间的发髻,现在的他一头如墨长发柔垂于背后,由一根素净锦绳简单蓬松地束起。

今夜一副侍神的装束,圣洁而淡雅,衬着他与生俱来的美貌,更像谪落凡尘的神祇了。

明日祭天的是慕如烟,而朱景深作为皇室代表,在一旁辅佐护送。

故而,温泉圣所的整座主殿现在正由慕如烟独自使用,而他在附殿的汤池内,已经自行沐浴完毕。

本该是歇息的时候了,可他依旧毫无困意,夜不能眠,只是静静坐在院中。

东山这一片山林,上一次过来,还是皇宫暴乱之夜的那日午后。大雨滂沱之中,他将被迷晕的慕如烟带回自己的府邸。

那一日,两条看似平行的线,仿佛终于有了交集。他曾以为,自从那以后,她渐渐对他打开了心门。

秋风吹动朱景深如丝的鬓发,他闭上一双美目,在月光下静默。

如今凤影回来了,在慕如烟身侧如影随行。想到她有如此身手高超又忠诚不二的人守护,他能感到安心,与此同时,却又再也无法安心了。

想到朱荃曾在东华门骚乱那日马车中的话、想到她对他的不同、想到他们的默契,还有挥不去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