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也不笨,怎么会看不出来凭自己的身手根本杀不了我呢。”慕如烟手里掂量着清月的匕首,坐着啧啧悠叹。
方才清月拔刀相向,慕如烟秀手一抬,匕首便被轻巧收入指缝间。
“你知道吗,”慕如烟把匕首搁在桌上,目光凉了下来,“一个人去做她自己都知道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说明她内心根本就不想做这件事情。”
“你胡说”
“是胡说。”慕如烟调皮一笑,坦诚道,“但大部分时候是这样的。当然,那些殉道者除外。他们那么做是为了让后继者去替他们完成。”
清月不语。
“我尊敬他们,却对他们喜欢不起来。”
清月望着慕如烟澄澈的双眸,久久站在原地,终于开口:“怎么知道我是南疆人”
慕如烟垂眸,默默看着桌上匕首的冷光。
她怎么能说,其实在第一次来解语楼之前,她就有了大致的预感呢。
那之前翻看了朱荃的那本南疆风志,上面密密满满的批注、字里行间的细节早就道破了秘密。
表兄不会突然对南疆产生那么浓厚的兴趣。他看似纨绔随便,却也从未对女孩子有过超乎一般的关注。
她从前的确以为表兄对清月的关注是出于好感,或是怜惜,以至于对一个使技刻意接近自己的女子默默包容,不闻不问。直到昨晚回到府上,得知他暗中遣人去查皇宫暴乱那日清月的行踪。
他实在不必那么做的,因为他早就知道清月是南疆人。
慕如烟暗暗轻叹一声,从怀中取出那日向清月讨要的香囊:“还给你。南疆橙花确实很好闻。”
清月惊讶地望着香囊,回想到,慕如烟当时说要让朋友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杜若擅识百草,早就认出了这是她多年前从家乡带来的花草。
“只是已经年头太久,花香逸淡了不少。杜若那儿有不少新鲜的干花,你若喜欢,让她给你便是。”
“你到底想怎样”
慕如烟叹了一声:“不是我想怎样,是你想怎样。”
“我想杀你。”
“杀了我以后呢”
“”
“能解决什么问题吗”
“狡辩像你这种该死之人,都爱这样狡辩。”
清月刚说完,便止了声,见慕如烟卸下了所有嬉笑表情,明眸中好像有光流露出来。那光清冷,寡淡,凄凉又哀伤。
该死
慕如烟微微侧过脸去,望向被轻纱遮住的黯淡天光。从小到大,她知道太多人在心里这么想她,但却是第一次听人当面对自己这样说出来。
不知哪儿来的寒风,将她带回鲜血淋漓的战海,骨肉分离的刑场
她不由看向自己那双白皙的双手,上面沾满了血。
“或许真是狡辩吧”她嘴角一抹苦笑,“不然,要怎么活下去啊。”
看她一下子偃旗息鼓,换了个人似的,清月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那日你明明可以,却没有杀禁军,”慕如烟猜测,朱士玮必嘱咐过要她趁机除掉中护军刘轶,可她并没有那么做,“你也没有杀我。那是因为你内心还不确定到底应该恨谁吧。”
“你胡说”
“世人常说,冤有头债有主。但其实真正的债主是很难找的。”慕如烟说着便站起身来,“不着急,慢慢找,人生长着呢。”
径自走到门口,她顿下脚步,轻声道:“如果实在找不到,因为那而痛苦,恨我也没关系。”
清月怔怔望着慕如烟沉定的背影,见她转过身来,面带温柔笑意:“等我做完我必须做的事,不会太久。如果到那时你还觉得我该死这条命给你便是。”
清月震在原地,随后立即反应过来,轻蔑道:“我知你心思狡诈,休想用花言巧语收买人心。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对你,我不会有半点利用价值。”
慕如烟愣了愣,扑哧一笑,便转身推门走了。
慕如烟走后,房中一瞬间变得凄冷寂静。
日光稀薄,微微照亮桌上匕首的寒光。南疆橙花的淡香在房中若隐若现地悄悄弥漫。
回想方才自己最后说的话,还有慕如烟的反应,清月忽然意识到,凭朱士玮的多心缜密,用她之前应是早就将她背景都查清楚了。而他会派人来灭口,就已经说明她并没有什么再可以利用的了。而这点,慕如烟怎么会看不出来。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来了,来救下她。
到底是为什么
她不禁回想起慕如烟那双含水的明眸,还有从那儿流露出来的光泽。
原来,如此狡诈的人,也会有那么清澈的眼眸。
慕如烟和朱景深两人站在解语楼走廊,惊讶互望。
面对眼前风流俊俏的翩翩公子,朱景深嘴角又不由上扬。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看着慕如烟的时候,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这种微笑,明秀的目光中饱含着天真热诚与纵容宠溺。
果真是关在府上憋坏了,扮了男装也要偷溜出来玩么。
而此刻慕如烟眯着眼看他,一脸若有所悟、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那表情仿佛在说:啧啧啧,素来一本正经清净寡淡的三殿下也会来这种地方
看她脸上带着分“那就不打扰了”的浅嘲笑意正要径自走了,朱景深连忙叫住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慕如烟回过头,明眸一闪,反问道:“我想什么了”
“”
他认真地望着她,竟有些笨拙地推开门,支支吾吾地好像在极力澄清些什么:“你进来看。里面没有人。”
见他既礼貌又紧张地邀请,慕如烟忍住笑意,一脸“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随便看看”的慷慨样,悠哉信步进了房间。
果然空无一人。连女子的香气都没有。房内的香床纱罗拉开着,上面空空如也。
朱景深犹豫了一下,还是关上了房门,看着慕如烟诚恳道:“和人约了在这里。”
慕如烟还没说什么,好像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没说明白,他又认真解释道:“男人。”
“哦”慕如烟困惑地点点头。
方才他不说她倒没想什么,他这么一说
和邹准么
两个男人约在这儿
什么毛病
见慕如烟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朱景深知她多半往莫名其妙的方向想去了,不禁无奈扶额。
慕如烟扑哧一笑,微微作揖正要告辞,朱景深忽然表情郑重,沉沉道:“对不起。”
看她一脸困惑,他稍稍颔首,坦诚道歉:“今晨朝堂上的事。朱荃都和你说了吧。”
“哦”
因朱荃一回府就病倒了,着实没有跟她讲今早朝上发生了什么。
“啊”她忽然茅塞顿开,“所以是你在朝上说我是草包”
朱景深愣在当场:“不、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