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第65章 师表(1 / 2)

娇将为后 沐心初 4126 字 5天前

大约十四年前的样子,那时我不到六岁。一日,园子里来了个糟大叔。

从那往后,我极不情愿地叫他一声“师傅”。

师傅说过:“欠了人的,就要还。”

师傅还说:“千年后的人看我们,会和我们现在看自己不一样。”

可刚说完,他又笑了,说千年后的人怎么看我们,有什么好在意的。

那糟大叔,常常前言不搭后语,我已经习惯了懒得习惯了。

他一头天然卷,不修边幅的时候就像头上顶了个鸟窝一样,再几天不修胡子,那满脸的细碎拉渣

简直没法儿看。

看他那样儿,再想想父亲俊逸洒落的样子,我总忍不住啧啧叹道:“怎么差这么多”

他倒不在意,乐呵呵地说,以后他死了,要我在他坟前洒一壶杏花酒,还要七分烫

我无语看他,打了个哈欠:“你不是有儿子么。为什么要我给你送终。”

他愣了愣,笑了。那笑有些认真,看得我有些不太习惯。

记得那时他望着遥远的北方,微微笑着说:“我那儿子啊,性格一点都不像我。从小就不爱打仗。”

我发愣看了他一会儿,“噗”地一声笑出来,便再也不搭理了。

早晨,慕如烟睁开眼的时候,轻纱微摆,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入她含水的双眸。

竟然梦回儿时了。

梳洗更衣后来到园中,素羽迎了上来。

“表兄呢”

“世子已经上朝去了。”

慕如烟微微发愣。

昨日穿了朱荃的衣服女扮男装偷偷溜出府去,原以为回来后会被劈头盖脸骂一顿,没想到回府时听闻他已经歇下了。

“不是说身体不舒服么。”

素羽点点头,双眉微蹙:“清晨烽火台亮起烽火,现在朝上肯定乱作一团了。世子恐怕是担心,小姐禁足没法上朝,若他今日也不临朝,那些廷臣指不定会怎样揣测、慌成什么样了。所以才硬撑着身子去了吧。”

慕如烟垂下眼眸,幽叹一声。她知道表兄这样做何尝不是为了她。北国入侵,千钧一发,若帝王在朝上盛怒,他在那里,至少也可以第一时间想办法帮她遮挡。

想到清晨做的那儿时的梦,再望向这满园的静谧安宁。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日影斑驳,这地方好像从未变过。

可明明,童年的过往、记忆中的人儿,一个个都不见了。父亲、母亲、师傅,还有很多人。

有的是死别,有的是遥远地离开了。

她想抓住,可那些影子就像指间的流沙,丝毫不听从她的意志,一点点地消逝在浩渺的宇宙间。

有时候她不禁会想,自己守着这座日渐人去楼空的园子,到底拼命想留住什么

是不是,表兄也是这么想的,他怕她一个人守得太艰难,所以才过来帮忙

想到今晨的梦,慕如烟将那一瞬苦涩的笑意抛诸脑后,对素羽轻松道:“去买壶杏花酒吧。”

素羽愣了愣,小姐要杏花酒每年不是这季节呀。

看素羽面露难色,慕如烟问道:“怎么了”

“前阵子刚回来的时候,我就去都城最好的酒庄问过,可他们说已经不卖那种杏花酒了。”

“为什么”

“说是客人们都不爱喝,说”素羽尴尬着,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解释,“说是太温和。”

“太温和”慕如烟摸不着头脑。

素羽讪讪一笑:“酒庄掌柜的说:去专卖女孩子的甜品点心铺找找,说不定有。”

慕如烟愣了愣,忽回想到那胡子拉渣的糟大叔的模样,不禁“噗”地一声笑出来。

时光回到两日前,北旻六万前锋军行军途中,九皇子玄毖与十五皇子玄祐各自骑在马上,一前一后,离身后的大军很远。

夜色中,玄祐回头望了望密密麻麻的火把,双眸流露出深深的忧惧,双腿一蹬,令马匹加快脚步赶上前头的兄长。

“九哥”这一路上,他着实欲言又止了许多次。

兄长回过头来,神情一如既往的镇定坚毅。只是玄祐在火光下看到,或许是长路奔波,兄长的脸上也渗着不少汗珠。

“九哥,你说,太子长兄为何指派我们俩率领前锋”

他们俩母亲出身都不高,也得不到父皇的青睐,从小到大被其他皇子瞧不起。自小学会夹起尾巴做人的他们,在宫廷的存在总是灰蒙蒙的若有若无。

这次出兵二十万,乃北旻几十年内最大规模的一场仗。如此盛势,太子以表必胜之决心,指派皇子亲征,也是自然。

“可是为何,是我们带前锋,”玄祐又一次重复问道,“而太子的亲信带的却是主军”

前锋人少,最先遇敌因而是最危险的部队,也是兵将势必折损最多的群体。若大战胜了,率兵力最多的主军将领往往能拿首功。可若败了,只要朝堂舆论略被操纵,败战之因就会与前锋的失职脱不了干系。

九皇子玄毖淡淡扫了弟弟一眼,没有说话,继续策马前行。

“前锋大将胡凯是这次太子为了出征而破格提了三级的,号称是军中最勇猛之人,可谁不知道,他不过是个只知道蛮冲、有勇无谋的莽汉。”玄祐不依不饶,凑近兄长继续快速小声道,“兄长,你不觉得太子这么安排是别有用心的么父皇病重,太子即位在即,未来的朝野天下,他可不想留下太多的异母弟,特别是那些对他没有帮助的。若能靠战事将我们顺手除了,于他而言岂不是最省力的法子”

九皇子玄毖抿紧了嘴唇,不发一言,仿佛没听到弟弟的话,只是双眼直直地望着前方,一路往前。??

玄祐这才发现,他说的这些道理,哥哥早就了然于胸。玄毖是北旻皇族第九子,比身旁的弟弟大了整整七岁,宫中兄弟们的心思,怎会比弟弟感知得少。

可是,不论是母族的权势,还是自己身后的力量,往日里根本就无法与那些兄弟们抗衡。如此说来,这次领兵,既是无奈,又何尝不能是一种绝处逢生的机遇。

为此,他心甘情愿、又别无选择地决定顺从。

“我们有二十万,南昭镇北军连十万都没有,”玄毖努力挤出一副自信的笑容,鼓励着弟弟,“而且,我们的军队是勇猛之师,和那帮懦夫组成的军队不一样。”

之所以说镇北军是懦夫,是因为昨夜两皇子与前锋大将胡凯共饮时,胡凯扬着大胡子对敌军大声嘲笑:“听闻镇北军竟有军令,遇败宁可受降,不可自尽。如此懦夫,有何所惧”

当时所有一旁听到的人都哈哈大笑,军心大振。对于北旻的军队来说,若有朝一日被俘,以身殉国乃是常识。懦夫没有继续生存的资格。

玄祐听了兄长的话,回想到昨晚左右兵将们的狂笑,用力咬紧嘴唇,终于从喉间挤出这几句话:“虽然我们人多可我还是相信十七弟和蒙将军的判断。”

玄毖的反应倒是与其他兄弟们很像,轻巧嘲讽道:“那两个五年前镇北军的手下败将”

“连他们都打不过,我可没信心能赢。”

听弟弟这么说,玄毖的脸色沉了下来。

“九哥,我听五年前活下来的人说,那日江上狂风大作,紫微山发出悲鸣,南昭慕帅的亡灵显形,砍下蒙帅的首级”

“怪力乱神”玄毖立即打断弟弟的颤音。

玄祐没有理会,继续打着颤说着:“当时看到蒙帅身首异处的尸身的所有人都震住了那可是蒙帅,以他的身手,若不是南昭战神的亡灵,又怎可能杀得了他慕如烟那小姑娘不可能,那时她才十五岁”

说着说着,玄祐流下泪来。他从小就是众皇子中最阴柔之人,有人笑他软弱,也有人夸他温和。

“九哥,我才成婚两年,孩儿还不满周岁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玄毖默默看了会儿弟弟,心中也生出不忍,从怀中掏出锦帕递给弟弟,还不忘回头看看遥远的军队,别让将士们看到领兵的皇子这副样子才好。

他静静望着长空星夜,想到北都府中的妻子与两个可爱的女儿,含着泪对弟弟温柔道:“你知道一个男人有了家庭,便意味着什么么。”

玄祐手中捏着锦帕,望向兄长。

“她们的命运,也在你的双肩上。既然背后无靠,就更要攒战功啊。”玄毖的眼中落入漫夜星光,“听着,我们的母亲不是世家豪贵出身,也不是什么上古皇族。一切,都只能靠自己的双手来争。”

其实从北都出发之前,十五皇子玄祐就忐忑不安了。

他没有胆量违背太子的决定,更没有胆量像弟弟那样当众喊出“不可出兵”。在宫廷中,他唯唯诺诺,所有人主战,他便也只得站在他们一边。

可是他不想死。

发兵在即,那日下朝之后,他追着弟弟身后一路小跑:“十七弟、十七弟十七弟”

玄胤一开始像是没听到,直到哥哥叫了他好几声才回过头来,一双美目似诗如画,又像冰雪中的狐妖,看得玄祐一时发愣。

比起太子与其他母族显赫的兄长们,玄祐更崇拜自己那最小的弟弟。不只是因为他俊美的姿容、还有那双倾世美目中时常流露的不可一世的桀骜与冰冷。

或许他更崇拜的是弟弟身上蕴含着的难以言状的力量。他渴望那种力量,他知道自己身上没有。

玄胤母亲是南国人,因而自他出生起,流言蜚语与暗中排斥就如影随行。可即便如此,母子俩在北国的宫廷,却一点都没有相依为命的凄凉悲苦。

他恣意享受着父皇的宠爱,并且将它当作理所当然。他从不怯于与那些在北国根深势固的兄长们分庭抗礼,而且那些人,骨子里竟还都有些怕他。

战神转世。当所有人对玄胤嘲笑的时候,玄祐却依旧相信钦天监当年的预言。

五年前虽说是惨败,不过是北旻没有进攻成功。南昭的镇北军也死伤惨重,若从损失来说,两边不相上下。而那年,玄胤才十五岁。

“十七弟,我信你。”

玄胤凉目扫过哥哥,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的浅弧,仿佛在嘲笑哥哥,既然相信,为何不敢主张不要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