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晴朗,世上好像没有任何阴霾。
慕府从大清早开始就一片热闹,清漪园莺莺燕燕,侍女、侍从、伙夫、山工、车夫每个人都衣着光鲜,来来往往,面露喜色。
朱荃下朝回来的时候,看到清漪园被装点得一派节庆气象,目瞪口呆得愣在原地。
慕如烟依旧慵懒斜倚在露台,两手撑着后脑微微阖目,悠闲得不像话,哪像个被禁足府中的落难将军。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朱荃随手摘下身旁槭树叶上挂着的浮夸玩意儿,叮叮当当不说,指尖愣是留了一片搓也搓不去的金箔。他盯着自己的手,不由一脸嫌弃。
素羽一身新装,笑盈盈过来:“今儿是夏日祭典,小姐被罚禁足,没法出门玩儿,只好把府中装扮得热闹些了。”
“话虽如此”朱荃眯起眼,这一片浮夸是怎么了
他无奈地望向不远处闭目懒仰的表妹。
这些天被关在家里,憋坏了吧
“怕她闷,今日不是喊了杜若和吕潇潇过来么”
镇东军已回东海平乱,吕潇潇母女留在了都城的府中。
素羽笑呵呵点头:“小姐说了,既是好友相聚,府中更要装点得好玩儿些。”
“”
正在此时,侍从走进园中,高声道:“这儿这儿放这儿”
只见一大队人坑哧坑哧抬着不少笨重箱子,放到园子一角。前排领队的是都城某商家掌柜,满脸堆笑地等着收钱。
“等等”一脸认出那掌柜,朱荃快步过去,打开箱子一看,满满的焰火爆竹。
“”朱荃闭上眼,将头一转,对不远处的表妹咬牙道,“你是要把这园子烧了么”
慕如烟依旧躺着,眼也不带睁一下,只当没听到。
掌柜满脸是笑,抢着答道:“世子放心我们家的焰火,绝对安全”
搬工们放下焰火爆竹,随侍从去领赏喝茶了。
掌柜看世子脸色不对,捏着账单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朱荃一把从掌柜手中抽了账单,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凝固了。
慕如烟微微侧过脸,一只眼睛眯开一条小缝,看到表兄的表情果然正在炸毛的边缘。
“东海奸商专宰你这种缺心眼的客人”
“你说谁缺心眼”慕如烟一下子坐起来。
“您说谁是奸商”同一时间,那掌柜也不甘示弱,随后笑靥如花地弱弱加了句,“老主顾,已经打了七折。”
朱荃抬手扶额。
“又不用付钱”慕如烟得意地将双眉抬了抬,对掌柜眨眼道,“老规矩。”
掌柜会意,精明地一声“得嘞”,便行礼走了。
却被朱荃抓住背后的领口。
“老规矩”朱荃一手拽着掌柜,转头眯眼看着表妹,差点七窍生烟:都债台高筑了,你心可真大
极大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朱荃放下掌柜,冷静吩咐道:“记我账上。”
广乘王府每月初三结账,由府中宋管事放钱于各商家,信誉极好,从不赊欠。
想到这回终于能见到真金白银了,掌柜喜出望外,大声饱满地应了句:“得嘞”便欢天喜地一蹦一跳地走了。
朱荃一副长兄的威严,踱步到她身边:“又赊了多少借了多少”
慕如烟一脸“要你管”,别过头去:“反正有人爱借,不借白不借。”
“拿人的手短你懂不懂。欠人的总是要还的。”
素羽在一旁无奈笑道:“小姐前日说了:欠得少的是孙子,欠得多的是大爷。”
“我哪说过那么俗气的话,我说的明明是”慕如烟颇为斯文地纠正着,缓缓道来,“债多不愁。”
朱荃抬手扶额,不忍卒听,气道:“我看你说的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你说谁是死猪”慕如烟噘嘴背过身去,再不理人了。
朱荃站在原地直摇头,想像表妹未来某天当着债主的面,两手一摊,一副老赖的样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没准,那种事她还真做得出来
朱荃继续扶着额头:头疼
南昭国都,前些日朝堂尘埃落定。大皇子领了南征皇命,快马前往西土与南疆交界,与镇西军前锋汇合。
出征当日,陛下亲临,率文武百官祭祀誓师,犒赏壮行。
鼓号齐鸣,旍旗扬舞,催人泪下,震动众心。
所有人都将局势看得清楚:储君之位已有了定数,只差一道圣旨,等大皇子得胜归来。
这几年镇西军励精图治,整军严明,与腐化孱弱的南军可谓一个天一个地。胜利指日可期。
朱景深一路将哥哥送到都城的城门,朱景厚拉住缰绳,一跃下马跑回来,紧紧握住弟弟的手。
兄弟俩双手紧握,目光相交,眸色热切、深情而坚毅。
不论发生了多少事,他为兄长高兴。兄长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了一步。
他也是如此吧。
而在誓师礼前几日,吕威已率在都城的镇东军全员出发回东海。因为此次是戴罪平乱,吕潇潇母女便没有随军,而是留在了国都。
镇东军众兵将之中,仅朱士玮独自留在都城。因他染了有传染性的恶疾,正在医治,都城朱府连日闭门紧锁,只好待他病愈再回东海。
吕威行军不出几日,其中一员将领忽然倒地,不治而亡。
大队行进半途,没有医术高明的医者,无人诊得出端倪,东海大乱又急需回军,只好将逝者就地埋葬,继续行军。
过劳猝亡的兵将不是没有,可此人偏偏是前日朝堂上见到皇后敕令后第一个跪地的将领。
他是否有问题
那敕令是否是他复制上交的他是镇西军的细作
若不是呢当日心慌跪地的人很多,说不定他只是最胆小的一个罢了。
而杀他的人,就在此时的军队之中是谁是主帅,是知情的同僚,还是细作
众兵将面面相觑,话不多言,继续往东海前进。只是此刻人人各怀猜测,心有余悸。
在都城“养病”的朱士玮静坐在自家府内,他心中很清楚:镇东军军心散了。
可他别无选择。
当日朝上第一个领头跪地的将领,最有可能是那个出卖了镇东军的人。
宁可错杀,也不能让他继续留在军中,埋下祸患。
但不论是杀,还是不杀,不论怎么做,都已免不了军中的遗患无穷。
朱士玮眯起双眼。别看三皇子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气致,他的手段,在那平静的表面下藏着可怕的破坏力。
于朱士玮而言,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彻底败服,重新开始。这条路先不说大皇子与三皇子是否真的如传闻中那般宽厚仁慈,到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军中要员肯定会全部换成帝王放心的人。
就算想要重新开始,到底哪里是前方的路途啊。
一路向上攀爬了这么多年甘心么。
还有一条路是豪赌一搏。
可如今皇后与镇东军均已失势,哪还有可用的筹码
朱士玮在都城府中,日日养着自己的心病,等待重新出发的契机。
但不论选哪条路,都必须把之前留下的所有细枝末节清理干净。
除了那名军中将领,还有一人的存在也令他心神不宁清月。
清月是南疆人,又会易容奇术。之前让她刻意接近荃世子,也打探了不少消息。皇宫那夜的暴乱,若没有她易容之后对禁军下药,便不可能实现。
虽然是一颗不错的棋,可若她的身份、与他的关联暴露终究太过冒险了。
权衡利弊之后,正当朱士玮要派人去将那解语楼的歌姬灭口之时,却听闻荃世子对她芳心大动的消息。
听说近来荃世子因为表妹被罚禁足的缘故,也大多陪伴在慕府,除了必行的朝会外,并不外出走动,但却会时常派人去解语楼向清月赠诗。
一开始是隔三差五,现在已是早晚日课一般,甚是殷勤。朱士玮也派人偷偷抄下情诗一两首,真可谓情感真挚炽烈,大有震天动地撕心裂肺之感。怪不得解语楼中有人私下悄悄传言:清月姑娘嫁进王府,指日可待。
如此一来,朱士玮又犹豫起来。
看来她身份依旧藏得很好,而且还得了世子如此的青睐。接近广乘王府就等于接近慕如烟。一颗深埋在慕如烟身边的棋,怎可以这样轻易放弃。
日未落,天际一片浅红淡彩。
整座都城今日热闹非凡,每年的夏日祭典,庶民的街区张灯结彩,男女老少上街游逛。各种铺子密密麻麻摆满街巷,吃的、喝的、用的、玩的仿佛无穷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