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日看见陆地了。东南方向远处有一座很高的大山。
九月十日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可是仍隔着很长一段路程。不知多久没见海鸥了,今天第一次又见到。
九月十一日捕到些鱼做中饭。晚上七点在这山岛一个海湾三英寻深的水里抛锚。凯斯宾那个白痴不让我们上岸,因为天黑了,他怕野人和野兽。今晚额外配给水。
在这岛上等待他们的将关系到尤斯塔斯的命运,这关系比对任何人都重大,可是这些事不能用他自己的话来交代,因为九月十一日以后,他有很长一段时期忘了记日记了。
到了早上,天空低垂灰沉,但很热,这些探险的人只见自己身在一个周围都是断岩峭壁的海湾,很像挪威海岸的峡湾。在他们面前,海湾滩头上有些平地,密密麻麻长满树木,看上去是雪松,林间流出一条激流。激流那头是个陡峭的山坡,坡顶是巉岩林立的山脊,后面是莽莽苍苍的群山,耸立在黑沉沉的云堆中,所以看不见山顶。海湾每一边近一点的峭壁,都有一道道白练,大家都知道这是瀑布,虽然隔
着那么段距离不见动静,也听不见什么响声。整个地方确实非常幽静,海湾水面平滑如镜,巨细无遗地倒映出峭壁来。这景色在画面里虽然很好看,可是在实际生活中却相当压抑。这里不是个欢迎外人的地方。
全船人分坐两条小船上岸,人人都到河里喝水,美美洗了个澡,还吃了顿饭,休息了一下,凯斯宾才派四个人回去照管大船,白天的工作就开始了。要做的工作千头万绪。水桶必须搬上岸来,损坏的能修则修,全得灌满必须砍下一棵树找得到松树最好一再做成一根新枪杆船帆必须修理组织一支持猎队去打猎,岛上出产什么野物就打什么野物,衣物必须洗洗补补船上无数破损的地方都得修好。因为乍一看简直认不出黎明踏浪号就是离开狭港时那艘雄伟的大船了,这回他们在远处看去更加明显。这条船看来像条开动不了、污染褪色的废船,任何人都会把它当成一堆破烂。船员上上下下都好不了多少骨瘦如柴,脸色苍白,缺少睡眠,眼睛熬得通红,衣服破破烂烂。
尤斯塔斯正躺在树下,听到大家在讨论这一切计划,心不由沉了下来。难道回头不休息了吗看样子他们到达盼望已久的陆地的头一天就打算像在海上一样干一天苦活。这时他计上心头。没人看着他一他们都七嘴八舌在扯船的事,仿佛他们真的喜欢这种讨厌事似的。他何不干脆溜掉呢他不妨到内陆溜达溜达,在山上找一个凉快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等到大家干完一天的活才去找他们。他觉得这样对他大有好处。不过他要好好留神,待在看得见海湾和船的地方,这样就可以确定回来的路线。他才不愿意流落在这种地方呢。
他当即实施自己这条妙计。悄悄起身,在树丛间走掉,一边小心慢慢走,装做漫无目标的模样,这样任何人看见他都会当他只是在散步而已。没想到一下子身后的说话声就消失了,林子里变得非常幽静、温暖,一片深绿。不久他就感到自己可以把步子跨得快些、果断些了。
他三脚两步一下子就走出树林。眼前的地面开始成了陡峭的斜坡。野草干燥而溜滑,要是手脚并用倒还能凑合,虽然他气喘吁吁,拼命擦脑门的汗水,但还是不断拼命爬着。顺便说一句,尽管他自己不大觉察到,这表明他的新生活已经对他有些好处了过去的尤斯塔斯可是爹娘的宝贝,爬上十分钟早就罢手了。
歇了几回,他慢慢爬上山脊。他原以为在这儿可以看看岛屿中心,谁知云层越来越低,越来越近,一片雾海迎面滚滚而来。他坐下,回头看看。现在他爬得那么高,下面的海湾看上去很小,还看得见好几英里长的海面。随后山上的迷雾从四面八方向他逼近。浓虽浓,倒还不冷,他索性躺下,这里翻翻,那里翻翻,以便找个最舒服的姿势享受一下。
可是他并没享受到,或者说没享受多久。他就开始感到孤独了,这几乎是他生平头一回感到孤独。开头这股感觉是一步步来的。接着他开始担心时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他忽然一下子想到他可能已经躺了好几个小时了。也许其他人早走了也许他们存心让他走开,干脆就为了把他扔下他慌慌张张跳起来,开始爬下山去。
开头他操之过急,在陡峭的草坡上滑倒了,而且滑了好几步。接着他觉得这一滑太偏向左面了一因为他爬上山时看见过那一面有悬崖。所以他重新爬上去,尽量靠近他猜想中的原先出发的地方,
再重新开始下山,靠右边走。后来似乎顺利些了。他非常谨慎地爬着,因为前面一码以外的地方就什么也看不见,而且四下依然一片死寂。如果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在催着说,”赶快,赶快,赶快”,却不得不谨慎行事,这是很不舒服的。因为被抛弃的可怕念头时时刻刻都在,而且变得越来越强烈。假如他真了解凯斯宾和佩文西兄妹的话,他当然就会知道他们是决不会做任何这类事的。不过他心里却在说服自己,他们都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终于到了”尤斯塔斯顺着一条石子松散的滑坡他们称作碎石堆滑下去,不觉落到平地上,不由说。”唉,那些树到哪儿去了前面有些黑糊糊的。啊,我相信雾在散了。
果然如此,光线越来越亮,亮得他直眨眼睛。雾消失了。
他落在一个完全不知所在的山谷里,根本看不见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