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看到,数千身披甲胄、全副武装的敌人。
敌人手中持握着锐器,脚下踏着火焰和冰霜,像是神明派下的使者那样,从天而降。
以士兵的世界观,他甚至不能理解眼见所见的这一幕,就如同二维生物难以描述三维的世界。
半空中似乎豁然割裂开了一道呼呼漏风的大口子,黑洞洞的裂口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伤口,源源不断的敌人们就从那个伤口里,像是豆子一样被倾倒出来,落在地上。
士兵远远地看见,自己的手臂迟钝地张合,想要敲响手中的铜锣。但那双手终于还是松弛下来因为在警示的锣鼓敲响之前,他的脑袋就已经飞出了三丈远。
至于同营的那位伙伴,他死时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低头。
千载以后,史书用极其严肃的口吻记录了这混乱的一夜。
后人们对于这一夜反复复盘,诗人和文人以此为背景,描述了无数爱情、亲情和忠义之情的悲歌。人们形容它为“宏大”、“惊人”、“前所未有”以及“卡牌时代最后的绝笔”。
其实,若论战术奇袭,这并不是历史上最惊险的一次;论及伤亡,这也不是自古以来最损失最惨重的一回。
甚至论起顺风局来,它都谈不上因为黑甲营的士兵,那些突然遭遇了深夜袭营,在火光和喊叫中匆匆握住兵戈对敌的军人们,他们用自己英勇的反抗和无畏的生命,在名为“俪都”之处留下了壮烈而浓艳的染血一笔。
但这惊心动魄的一战,仍然被历史深深铭记。
在卡牌的末代时光里,欺骗之神慕摇光,他“调动”了十四位空间传送相关的卡者,将三千名训练有素的攻击系卡者传入了黑甲营。
火光、冰霜、疫病、流淌的岩浆、翻没的厚土人间所能想象的一切炼狱,在这个浓黑的夜里变成了现实。
还记得吗,在这个世界里,兵法中有一计专门针对于敌将的刺杀,叫做“斩首计”。
三千名卡者同时出动,只为取一敌将首。
此举不但空前,而且绝后。
有人评价它为“神明和卡牌未曾消亡的时代,唯独昙花一现的奇计”。
只在第一声杀音出现在营中时,向烽便敏锐地侧过了耳朵。
男人不假思索地长身而立,拿起挂在架子上的明光钢铠披在身上,又手臂一伸,抄起了倚在门口的银枪。
向烽迈出主帐,第一眼就看到了营中从一点变为一面的冲天火光。
是流民营。
虽然仍被叫做“流民营”,但在经受过叶争流半年多来量身定制的训练、以及数场大战的打磨以后,他们已经不该被称作“流民”了。
假以时日,这些儿郎们本该都是向烽麾下的黑甲精兵。
假以时日,假如真能有那样的时日。
向烽望着骚乱渐起的方向,握着枪杆的手指关节用力到泛起毫无血色的苍白。饶是如此,他仍然出言如铁,下达命令时不曾停顿,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然而当亲兵抬眉看向将军的眼睛时,只见他漆黑的眼瞳里分明倒映着远处大营的融融火光,却冰冷得像是雪山的峰顶。
而他铿锵吐出的每一句号令,都是从崖顶扫落的、蓄势待发的冰凌。
“传讯临海城。”
“吹四响号,左大营右大营紧急撤退。”
“调动卡者营,预备外围应战。”
“调动神射营、弩机营进行包围。”
“派人保护秦政委,带他迅速离开。”
“传令,让赵将军、邓副将和窦副将前去流民营,收拢残卒。”
说完这些以后,向烽再无其他交代。
向将军没多说任何一句私人的言语。即使遭遇一场猝不及防的夜半偷袭,向烽仍是那个凛凛威风的冷厉大将。
他握着自己的长枪朝火光冲天的方向迎去,像是去奔赴一场命中注定的战役。
他不知敌军究竟派来了多少人,又是以何种方式突袭了大营。
但向烽能够根据情况估算出来,流民营里出现了很多、很多的卡者。
普通人和卡者的战斗力,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远距离的话,或许可以用弓箭或者弩机暗算,但在猝不及防的面对面战斗中,往往只有一个死字。
作为营中最强的卡者,同时也作为黑甲营的大将军,向烽既有出面的义务,也有迎敌的责任。
那些正在被屠戮着的将士,他们全都是向烽的士兵。
为将者,身先士卒,披坚执锐。
为将者,马革裹尸,有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