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闻房俊之建议,的确令人精神一振、心驰神往,假若能够得以施行,则天下皆儒,自此往后,儒家子弟冠盖朝堂。
但孔、颜二人非是不谙世事之腐儒,不仅学问通天彻地,处世之道亦是千锤百炼,能在乱世之中出身历事、誉满天下,岂是易与之辈?
短暂激动之后便冷静下来。
孔颖达摇头:“陛下断然不会同意。”
颜师古也道:“此计与国策相悖,极难施行。”
二人意思相同:你蒙我们呢?!
自古以来,书籍之匮乏导致知识传播不易,一册书卷之制作、誊抄不仅耗费钱帛更需要识字之人劳作,所以书籍是钟鸣鼎食之家才能拥有、王孙贵戚才能传承。
时至今日,儒学之根基在于世家门阀,寒门也好、庶民也罢,连书本都买不起的人家更遑论释文经义?
科举之策的确能够在未来培养出杰出的寒门子弟、庶民人杰,但这不仅需要旷日持久之经营,更需要一些运气。
所以房俊辅佐制定的科举考试之中,不仅有明经科,更有明算、医学、天文、物理等等学科,只要通过考试,都会被朝廷授予官职……世家子弟从来都不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寒门、庶民的机会。
一旦现在的科举考试完全以儒学为题目,必然使得朝堂上下充斥着簪缨之族、膏粱子弟,自太宗开始苦苦打压世家门阀的成果岂非付诸东流?
李承乾是绝无可能通过此等谏言的。
况且当下之科举制度便是房俊根据前隋之旧制更改而来,又岂会自毁长城?
明显有诈啊。
房俊却不以为然的摆摆手,言辞恳切、神色诚挚:“方才晚辈就说了,世事无绝对!就算陛下全盘允准,难道二位当真以为儒学便可垄断天下之学舍,天下皆为儒学门徒了?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此天地至理也。”
孔颖达明白了房俊的意思,颔首道:“如此一说,老夫觉得你所言可行。”
他看向颜师古:“贤弟以为如何?”
后者略作沉思,道:“可以一试。”
不过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而已,他虽是天下有名的学者,却也并非不懂政治手段。
何谓政治?
不断的进击、退让,相互妥协而已。
算学、物理、乃至于化学、天文,皆可保留,这些都能丰富文化之底蕴,然而经义一道,唯有儒学。
二月初二,礼部尚书许敬宗由山东返回长安,此行走遍河南、河北、山东等地,丈量田亩、清查税赋,可谓震慑四方、威名卓著,此番回京述职不仅要由朝廷表彰其功、提振威望,更要为即将开始的科举考试做准备。
大唐之科举,一部分沿袭自前隋,一部分由房俊首创,且不说那些细分之学科,单只是规则上来说,分为乡试、礼部试、殿试。
诏令“诸州学士及早有明经及秀才、俊士、进士,明于理体,为乡里所称者,委本县考试,州长重复,取其合格,每年十月随物入贡”,此之谓“乡试”,由州、县官府予以预试,选中者“每年十月”赴京,参加朝廷举行的“礼部试”。
一旦“礼部试”取中,便可由朝廷授予官身,经吏部审核、安排官职,正式踏入仕途。
之后的“殿试”则将“礼部试”所取中之学子予以排名……
其中最具有开创意义的规则,则是由房俊所开创之“投碟自应”,所有参与“乡试”的学子不必像隋代那样必须官府举荐,下层寒士得不到举荐者“亦听自举”,“洁己登朝,无嫌自进”,只要有所才华,便可“自举”、“自进”。
教育被世家门阀垄断了上千年,即便任何学子皆可“自举”,实际上被取中者皆是世家子弟,寒门、庶民之子弟在第一轮“乡试”便绝大多数被淘汰,折戟沉沙。
但此条路径之开设,却为寒门、庶民子弟留下了登天的阶梯,随着书籍之普及、纸张之廉价,教育之垄断已经被撬开了缝隙……
……
申时初刻,历经诸多祭天、祭祖之仪式的李承乾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太极宫,随便吃了两口饭,沐浴更衣之后便前往武德殿御书房接见了许敬宗。